親自送李懷珠離開仙都宮後,傅蘊玉仍舊站在宮門前,看著李懷珠走過的宮道久久不願離開。
斜陽揮灑在她雪青色的交領直裾袍一側,讓她這亭亭玉立的身姿又添了一層朦朧感,美則美矣,儀態萬方。
而此刻她細長的棕色眼眸,亦仿佛有一汪春水,清澈見底。
然而她俄轉小山眉微蹙,這眸子仿佛又有幾分惆帳,氤氳許久揮之不去。
“你還真是璞玉渾金,倒叫我陷入兩難。”
須臾,傅蘊玉抬眸望起宮道兩側的鼓樓,看著那夕陽,她又抬手撫摸著發髻上的玉釵,露出一抹異樣的笑容。
她突然覺得自己潛移默化中,性情舉止在變化,這一切都是因為認了李懷珠。不過因為其他事,她現在心意有些動搖,她不知道現在如何是好,應該怎樣,又該不該道破自己誤撞的天機。
“公主…”靈雨侍立在主子玉環公主身後,她以為宮中最近的傳聞,傳到了公主耳中。
便好心無意,輕聲道,“公主,奴婢知道你舍不得李郎君,太後前些日子已說您正在服喪,那洵國人依舊不依不饒說要一戰訂終身,不過眼下西州府有兩萬西州衛守軍同洵國八千騎軍在柑月山下交戰,我燕軍以戰爭聞名天下,公主可寬心,前線將士定會大敗洵國蠻子的,您與李郎君不必擔憂。”
聽到靈雨一番話,傅蘊玉轉頭回過神,微微驚訝,眸子突然含著寒氣,謹慎地問道,“你方才說什?”
靈雨看到公主雙眸寒氣氤氳,她才恍然大悟,公主跟李郎君天天花前月下,兩耳不聞窗外事,沒有關心過其他事。
而,看來太後和國舅也對二人隱瞞了時政。
“是…是垂拱殿的小黃門私下說給眾宮人們聽得,大抵是訛傳吧,公主您切莫當真,是奴婢糊塗聽信謠言,奴婢錯了。”靈雨不會說謊,不停眨巴雙眸,向公主連連搖頭認錯。
她想起以前,公主倘若認真起來,八成便是動手動腳的不雅舉動。
看著靈雨這樣認錯,傅蘊玉反而斷定這傳聞是事實,她不禁神色一變,眸子更加陰寒。
原來衛溫不遠千燕朝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沒安好心。
傅蘊玉覺悟衛溫口頭上是吊唁父親,最終目的是奔著她來的,明目張膽的狂傲與陰險,真真是為人所不齒之徒。
傅蘊玉似笑非笑,悶聲‘哼’了一聲,語氣夾槍帶棒,罵咧說,“好他個鮮卑胡虜奴,活王八想吃天鵝肉,白日做夢。”
看到公主這神色又有當年那率真任性的巾幗風範,靈雨居然覺得這比如今公主刻意落落大方的舉止言談,順眼許多。
“靈雨,我們走。”傅蘊玉斂起麵容轉身向宮門走去,寒風吹著她兩鬢碎發,淡淡聲音,又輕笑著,喃喃自語,“莫怪我下一腳讓你斷子絕孫,我已警告過你,這是你自找苦吃。”
穿過仙都宮正門天佑門,傅蘊玉走到等候多時的步輦前,掃了一眼東北部方向後,她才在靈雨扶手下,抬腳上輦。
片刻後,傅蘊玉開口,“起輦,去洵國王子處。”
傅蘊玉正襟趺坐在步輦上,四名隨從聽言從地上撐起步輦,穩穩抬起步輦同隨行宮女們一道,向仙都宮東北方向行進而去。
沿途各路過的宮女與黃門們,看到玉環公主的輦駕,都紛紛停下身上舉動轉到道路兩側肅立,依序款款低頭行禮等到輦駕離去,才緩緩起身各行其事;傅蘊玉盤腿坐在在步輦上,端坐的姿勢紋絲不動安如神像,她昂首直視前方,目光如炬。
輦駕來到靖東園,傅蘊玉坐在步輦上遠遠便望見園子門口守了兩排手持七尺紅纓長矛的禁衛軍士卒。
她一看便知局勢嚴峻,阿娘此舉是將衛溫作人質,以成為對洵國談判的籌碼。
一名佩刀的士卒看見輦駕,知是公主專用,便從門口台階上走出來,拱手道,“標下敢問公主到此,有何貴幹。”
“我與洵國王子相識,是來尋他玩的。”傅蘊玉讓人住輦,立刻跳了下來,莞爾笑著,語氣頑皮起來,“我進去找他玩,是太後殿下準許的,諸位在此看守,辛苦了。”
久違的嬉皮笑臉,傅蘊玉莫名覺得心情舒暢,她不等士卒反應,便領著眾宮女徑直向靖東園門口走去。士卒們見公殿下主走來不敢阻攔,紛紛閃開,讓了一條道給公主步行進入園內。隨後,這些人重歸其位,嚴陣以立。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剛踏入靖東園,傅蘊玉便聽見動一陣陣的動人的歌聲自遠處傳來,她暗暗嘲諷一笑,尋聲而去。
穿過一片假山,眾人才尋聲轉到靖東園內部來。
傅蘊玉雙手攏在大袖,她同宮女們並排站立在池塘岸邊,寒眸向冰麵上的亭子望去,不可侵犯的氣勢油然而生。
兩名穿著雜裾垂髾長袖舞服的歌伎正於亭中翩翩起舞,周邊圍了一圈樂坊製服的歌伎與坐部伎歌唱奏樂。鶯歌燕舞,可真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傅蘊玉開口,“你們在這候著,我這便去會會那洵國蠻子,稍時便回來。”
說著傅蘊玉轉手解了身旁一名小宮女的發髻上的兩根紅繩係帶,眼眸突然含笑。
她嫻熟而迅速的將兩邊寬大的袖子以係帶繞在兩手腕處,最後又手法利落的打了兩個結。
傅蘊玉神情嚴肅認真,她大步流星走在曲橋上向亭子踱去,這氣勢洶洶的模樣,仿佛要去殺人一般。
走近亭子,傅蘊玉才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席地而坐在亭中另一端,此人一頭栗色辮發披在雙肩,身著墨綠色窄袖對襟翻領長袍,深邃的碧色眼眸肉眼可見的異於常人。
傅蘊玉幾步走進亭中,冷冷環視了一圈四周,狠狠瞪著印入眼簾的男子,又不緊不慢,開口道,“都給我退下。”
“你是?”看到歌舞伎們神情惶恐的退出亭子,男子一臉狐疑,甚是不解。
“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傅蘊玉俯下身子,一腳踩在案上,她彎頭睨著男子,繼續聲色如常,又譏笑道,“衛溫你個活王八,敢癡心妄想,真真是狗膽包天,癡心妄想。”
傅蘊玉此時斷定,這個異域模樣的便是衛溫。
而衛溫亦立即於心中思忖,他明白可以在宮中隨意進出的妙齡女子,也隻有當今天子唯一皇姐,玉環公主了。
這聲音很小,甚至有一絲嫵媚的感覺。衛溫抬起深邃的藍眸,盯著眼前的女子,雙眉扭擰起來,他未曾與這玉環公主見過麵,可她怎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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