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胡亥安頓著趙安好生休息，自己則帶著劉毅去徐生房中收拾。一路上他心情頗為晴朗地回答著劉毅那些絮絮叨叨的問題，直到進入徐生房門。

    “好了，你想問的我已答複。現在就好好收拾吧。”，他坐在幾案前，微揚下巴指揮著劉毅，“這府中，你是我為數不多的信任之人，我想你應當明白什不該做。”

    “小人明白。”，劉毅看著正把玩著雲紋高足杯的胡亥，恭敬作揖，從幾案旁的漆木架上開始。

    房中隻有兩人，空氣中他整理時發出的輕微碰撞聲，顯得格外刺耳。他將架上竹簡，器皿一一拿下清理。卻沒想到，竹簡空隙之中，器皿夾層之中，藏著給始皇的信件，府中曾用私刑處死過的仆從名單……劉毅心弦緊繃，不敢疏漏地處理著這些夾藏物，目光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部記在心中。

    “你與趙安共事大概五日，你如何看他？”

    劉毅運轉中的思緒被胡亥突然的詢問打斷，他轉身垂首，鄭重回答道：“先生才華橫溢，小人欽佩不已。“

    “但……”，說著，他便看見原本隻是微微瞥向自己的胡亥，放下了手中琢磨著的青銅杯，饒有興趣地托腮等著下文，“小人認為，有軼之吏與其妻尚不能同乘一車，如今趙先生卻與公子同乘同遊，同處同進。或是趙先生久居北地郡，疏漏了吏法，使公子處於易為人詬病之危地。實在難以稱之為……”

    “行了。”，胡亥皺著眉將杯子重重放在幾案之上，幾乎要留下印記。

    此時，劉毅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門外傳來幾聲腳步聲，木底單舄敲擊在暗紅色的地麵上，聲音清脆悅耳，顯得沉穩。

    除了趙安，沒有人能在這時候接近這間房。

    “這大動靜，莫非劉大人失手打壞了什？”，門外人笑著推開房門，隻向胡亥點頭示意，便眼神帶笑地看向了他。

    他眼見著胡亥從慍怒換成一副帶笑的喜悅樣子，趴在幾案之上朝著趙安嘟囔：“要是他這笨，我幹脆將他扔出去好了。你怎還是來了？”

    劉毅明白胡亥有意幫他，如此重要之事少有地直接交給自己，不想讓趙安著手，大抵是不願趙安看見那些機密文件。這其中含義，他想趙安肯定也明白。他看向趙安，微微點頭，便繼續收拾起來。

    可趙安隻是低頭看向胡亥道：“怎了，我不能來？”

    這般話語，落在劉毅耳中就是挑戰皇威的不忠之舉。他以為胡亥會大發雷霆，但卻隻聽見小公子帶著一點嬌蠻地和他解釋。

    “安先生，公子府上下皆應以公子之意為準，適才所問之話，是否不合時宜？”，他皺眉看著趙安說道，“君君臣臣，為人之臣，哪怕與君主的關係再近，也不能忘了身份。”

    趙安心中驚歎，此前自己知道劉毅對自己有所不滿，未曾想他竟有膽量當著自己與胡亥之麵說出。

    “住口！這都是本公子允許的，你有什……”

    “亥兒，冷靜點。”，他伸手按住胡亥肩膀，淺笑，“君君臣臣，此話不假。可‘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更不用說，車笠之交為知己，為何要拘於形式？”

    “先君後友，‘君使臣以利，臣事君以忠’……”

    “行了！我不想聽你們引經據典，既然你也知道是在我府內，那我做什也不需要你置喙！”，胡亥不耐煩地打斷劉毅的辯解，“你隻管好好收拾就行了！”

    說著，胡亥便將趙安拉出房間，怒氣未消。

    “別生氣，身為君主，你應該誇他敢於進諫才是。”，趙安笑著輕歎。

    “誇他？我不打他一頓已是大發慈悲了！”，胡亥氣得胸膛上下起伏，“這些人就是說話彎彎繞繞，到最後全是為了自己。”

    趙安拍著胡亥的背，安撫著：“是我來得不好，本來想幫忙，沒想到弄巧成拙……”

    “你也裝吧！你可沒半點愧疚的。”，胡亥看著他冷哼一聲，“不過……看在你說我是你知己的份上，勉強饒過你。現在回房間休息去，否則我就差人把你關在房，不到時辰不許出來。”

    他看著胡亥氣鼓鼓的模樣無奈地笑著——這是鐵了心不打算把徐生手的信息告訴自己了。

    他隻能應下，轉身走上回廊，穿過朱紅簷柱，金絲玄色橫梁，徑直朝劉毅的房間走去。換下青色短舄，在外屋的接客幾案前坐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上一杯水。從懷中拿出一塊布條，一隻手舉起青銅爵輕飲，一隻手將布條展開來。

    “將閭……”，他看著繡在其上的小字，兀自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