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向來是一個，充滿了妥協意味的利益共同體。

    在皇帝大權在握、威加海內的時候，國內的世家大族，豪強地主，教派宗門會在他力量下稱臣妥協，組成一個能夠維持天下運轉的組織。

    如今杜康掌握了同樣的力量，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當他宣布暫時不會謀朝篡位的時候，大梁的朝廷自然也可以隨著慣性繼續運轉起來。

    高階修士的忠誠從來都是極為靈活的，在白玉京之亂結束不過半個時辰後，不僅是在混亂中停留在帝下都未曾離開的朝廷重臣們。

    就連在宮亂中出逃的那些大臣，大半也跑了回來，匯聚到一塊，高高興興牽著兩匹“馬兒”來到承乾殿麵見攝政王。

    此事在帝下都的百姓口中，一時間被引為笑談，即便過了半個月時間，都常常能在茶餘飯後被提起。

    對於這樣的流言，朝廷也從來都不會去管。

    因為高階修士和凡人根本就是兩種生物，對於這些至少能活千年，掌握著強大力量的存在來說，根本就不會在乎腳下螻蟻的好惡與喜怒。

    在這個貌似恢複了往日平靜、威嚴的城市，一輪巨大的六道轉輪，正在京城的天空中緩緩轉動。

    轉輪中流淌出無形無質的光芒，裹挾著大量的符籙烙印在虛空中，閃爍半天後才隱匿消失不見。

    通過大梁龍氣高居天道第二級位格的尊位，杜康的六道輪回正不停侵蝕著大梁的領地，將輪回規則嵌入到這片天地之中。

    帝下都，大安坊，雨天。

    這是一個全坊都是低矮雜亂建築的犄角旮旯之地，結構淩亂、歪歪扭扭的房子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小巷兩側的屋簷接近重疊，隻能給泥濘的道路上空勉強留出一線天空。

    一個月前的大安坊還不是這樣的，是前些日子吳國國主與龍氣的戰鬥餘波摧毀了這個坊市，現在的這些房子隻是在廢墟上臨時搭建的住所。

    皇城同樣也是有窮人的，在原先的大安坊被抹平成一片廢墟沒了主人後，滿城的窮人就蜂擁進了這，用建築廢料搭建出屬於自己的房子。

    順理成章的，這就變成了一個帝下都窮苦人聚居的地方，從高空俯瞰，整個坊市就像一塊醜陋的疤痕一樣醒目。

    現在住在大安坊的，都是一些本地的破落戶，外來搏出路的苦力，姿色最下等的娼妓和混一些底層幫派的馬仔們。

    逼仄、陰暗、潮濕，貧窮，麻木，絕望，凶狠成了大安坊的底色。

    磅的暴雨傾瀉而下，清澈無瑕的雨水衝刷過屋脊的殘破瓦片，將城市中積攢的陰邪、汙穢、塵土全部匯集到雨水中，在地下水道破碎的巷子肆意蔓延。

    一片陰暗的巷子，爭奪地盤的喊殺聲此起彼伏。

    兩幫大多隻修煉有一些低劣法術的幫派馬仔，正揮舞手短刀和尖刺，在暴雨中拚命廝殺著。

    瘋狂的叫喊聲連雨聲都無法遮蓋，利刃斬碎雨滴，粘稠的鮮血飛濺，野獸的利爪和毛發在單薄的衣物下若隱若現，不停有幫眾跌倒在地，在利刃加身下再也爬不起來……

    鮮血混雜在腳下的汙水，將泥漿染成了醬色，一具具浸泡在水的屍體，正瞪著一雙雙空洞死寂的眼睛望向頭頂狹小的天空，似乎在不甘於自身野望的破滅……

    一縷縷形體殘缺的陰魂從屍體上飄起，滿臉憎恨的撲向殺死自己的仇人，想要將活人撕成碎片。

    但脆弱的陰魂既無法離肉身太遠，又無法幹涉陽世，隻能徒勞的做出一些攻擊的舉動。

    陰神的智慧是低下的，隻能做出些本能的反應，仇人或者的時候，它們心中隻有無比的憤恨，等在仇人被砍死後，又隻剩欣喜若狂或茫然無措之情。

    原本在這樣雷雨交加的日子，帝下都中的一切陰邪之物，都會在雷電彌漫出的至陽之力和雨水的無情洗練中直接死去，歸於無形。

    但從輪回法輪中滲透出的輪回法則，卻在此刻保護了這些陰魂，將它們引導向新生的路途。

    在凡人無法察覺的層麵，一股安寧的力量降臨在這片區域，這些橫死陰神猙獰的麵目開始一點點化作祥和，然後飄飄蕩蕩地縮小，化作荔枝大小的陰魂球體飛向了遠方。

    這是輪回法則中被稱為投胎的一道程序。

    恰逢在距離發生火拚之處的幾個巷口之外，一間由殘磚和細梁支撐起來的簡陋屋子，一個中年妓女正在床上挺著大肚子獨自生產。

    一枚陰魂球體在本能的吸引下，穿透磚瓦，來到了這間屋內。

    窗外暴雨和砍殺聲依舊，突然間，伴隨著一聲震天的雷鳴聲，球體直接衝進了女人的腹中。

    “啊——”

    女人高昂的慘叫聲響起，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之後，便是腹中空空，兩腿無力的虛脫感。

    女人強撐著生產後的無力爬了起來，從一灘黏液中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在緊張的用力拍了拍全身被白色胎脂包裹的嬰兒好半天後，漏雨的房間內才響起了嘹亮的啼哭聲。

    窗外的風雨和火拚聲久久不停，女人麵帶恐懼之色，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她沒有看到，孩子的脊背上長著一個粗糙的狗形胎記，那是前世法術的點滴殘留，除此之外，孩子不會擁有前世的任何記憶。

    至此，一個生命便完成了一場從死到生的循環。

    鴉道人將目光從新生兒身上收了回來，漸漸拉伸起自己的視角。

    女人的房子越變越小，發生流血火拚的街區也越來越小，從高空視角俯瞰，這大安坊的街道就像一條條老鼠竄動的甬道，零亂的房子就像一個個老鼠洞。

    而居住在暴雨肆虐下的大安坊中窮苦之人，則像一隻隻生活在陰溝的老鼠……

    盤膝端坐在六道法輪的鴉道人，以無喜無悲的，將一切收入眼中。

    在鴉道人背後的轉輪中，隻有代表修羅道的一個空洞黑暗無光，地獄和惡鬼道的空洞中光華暗澹，其餘三道的空洞卻全都滿溢著圓滿的流光。

    在杜康執掌梁國龍氣之後，六道輪回的領域便順理成章擴張到了三州之地，在鴉道人六枚勾玉徐徐轉動的輪回法眼之下，每時每刻都有死亡在發生。

    見到的死亡多了，普通人的生死，已無法在他心中引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