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1號區域】

    將路德維西驚醒的是北歐選手的死亡廣播。他彈身從草叢中坐了起來，又條件反射地將腦袋藏回灌木叢的掩蔽之中，意識完全清醒時渾身已經起了一層冷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那樣危險的關頭不可控製地昏睡過去，更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活著蘇醒過來。太陽位於正上空，廣播報時已過中午十二點，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距離比賽結束隻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

    路德維西從沒想過自己會活到比賽的這個階段，無論是母親還是教練尤莉婭都一直認為擅長格鬥、且遠比弟弟更堅毅理智的基爾伯特才是中歐地區的種子選手。對絕對意義的追求給路德維西的判斷套上了患得患失的枷鎖，這在瞬息萬變的大逃殺賽場上無疑是足以致命的——盡管他四個小時之前正是因此才僥幸逃脫了撲螳黃雀的槍口。

    什也沒有，兄長死去了，所有的中歐選手都死去了，背包、武器、補給，全部都丟了。對於弟弟來說，這就是命運啟示的終結，再要勉強求生，那就是對神意的蔑視了。

    弟弟已經活不下去了，可哥哥卻永遠有能力做點什。

    如果是基爾伯特，他會怎做？

    路德維西抬頭望著光芒刺目的天空，一個念頭忽然在他的心萌生。

    該是弟弟接替哥哥活下去的時候了。

    找到合適的伏擊目標大約花去了路德維西一個小時的時間，而窺伺一擊必中的出手時機則又花去了他幾十分鍾。他在1區茂密的枝葉掩映下氣喘籲籲地堅持追隨那人均勻的腳步聲，幸虧對方的前進速度不算快，否則以他現在的體力情況還真的有跟丟的可能。路德維西的耐心是有回報的，那個像費西安諾一樣擁有一頭卷曲棕發的選手終於從似乎是在故意繞圈子的趕路中停下來，挑選了1區和布滿蜂群的2區的交界處、一個離中心點隻有約二十分鍾路程但卻頗為隱蔽的土山下歇腳。路德維西內心暗暗叫苦，雖然感覺獵物應該還沒有發現自己，但選取的這個地形卻使得他的背後和側麵全部無法接近，隻需要防守麵前約八十度的一個小張角，這對於偷襲者是十分不利的。更何況，他身上似乎還並不是隻有一柄長槍。

    本屆大逃殺的選手死亡速度有些拖遝了，導致剩到第三天的糧食飲水在絕對數量上已遠不足夠六人生存，在補給爭奪的慘烈局麵下分配就更加不均。然而此時竟然還有能單獨行動而不顯一絲狼狽的強者。這會是哪一位？

    殺死費的凶手瓊斯估計也就是不久前向波蘭選手開槍的那個人，自己親耳聽到，他是和英國選手一起行動的；北歐選手應該還剩兩三個，他們的抱團戰術出了名，沒理由會分開，體貌特征和眼前的人也不符合；東歐的人全倒在中心降落點了，唯一生死不明的還是個女性。

    是哪記錯了？畢竟記事本第一天就遺失了。不過不管他是誰，這都是自己最好的機會了。

    路德維西躡手躡腳地繞到獵物的側麵，找到了一個大約看到他的行動，而對方卻不會輕易注意到的角落謹慎地藏匿好。那個人坐在了地上，正在頗費力氣用單手地一圈一圈拆開左臂上血紅一片的繃帶。他時不時停下來，或者環視一周，或者用右手警惕摸索一下擺在身體近處的一隻手槍——那甚至正是羅德赫的手槍——以及另一件處於路德維西視線死角的物品。

    隨著繃帶完全拆掉的動作，遠處埋伏著的德國人終於看清了這位神秘人物的正臉。

    竟然是那個法國人！是開幕式酒會上他們在天台上遇到的、讓費西安諾喜愛得恨不能當場引為知己的那個波諾弗瓦！

    不對，他明明死了！就死在昨天晚上、禁區公布後不久！這一點路德維西知道自己絕不會記錯，因為波諾弗瓦的死亡廣播中出現了前所未見的中斷和雜音，他就此還特別與哥哥討論了好幾種可能性。大逃殺的廣播基於頸環生命體征檢測的判準。絕不是處於賽場條件下選手可以掙脫的，波諾弗瓦怎可能還好好地活在這？

    然而就在路德維西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遠處的弗朗西斯已經呲牙咧嘴地褪下了自己的上衣左袖，麵積驚人的槍傷在他白得耀眼的肩上顯得格外猙獰。法國人撥著自己的傷口看了一會，取了一卷繃帶在嘴咬住，從麵前聚攏的樹葉上升起一堆火，又從背後掏出一柄長劍，將劍尖在火上燎了幾下，極不方便地用右手捏住劍刃，開始一下一下地嚐試挑著留在自己傷口的子彈。

    絕佳的機會！

    波諾弗瓦怎活下來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路德維西屏住呼吸，督促著自己集中精神，在心用基爾伯特的聲音下著命令：現在是必須行動的時候了。

    視線鎖定地上那隻手槍的瞬間，路德維西閃電一般猛衝了出去，在弗朗西斯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將手槍的槍柄握進了自己的手。他矯健地一個轉身穩住身體，抬手上膛瞄準一氣成。路德維西毫不遲疑地對著弗朗西斯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然而預想中的槍響並未出現。上午不曾眷顧伊萬的運氣，這此也並沒光臨路德維西。

    路德維西拚命祈禱著那隻是卡殼，但連續幾次空空地彈回的小小金屬柄讓他徹底絕望了。他想不明白，為什弗朗西斯要把一隻打空了子彈的手槍擺在地上。但是他沒有時間思考了，因為弗朗西斯抓住這個時間扔掉長劍站了起來，用那條受傷的左臂勉強架起的狙擊步槍，已經直直地瞄準了他的腦袋。

    可是，路德維西沒有等到貫穿他大腦的子彈。他重新睜開眼睛，麵前的弗朗西斯雖然舉槍的姿勢沒有變化，但甚至連保險都沒有拉開，顯然沒有任何真正開槍的意思。

    路德維西試探著移動了一下，弗朗西斯眨了眨眼，悠悠然開口道：

    “孩子，別僥幸。我隻是在地上放把了槍，沒想到魚就真咬鉤了。我是給你留了一把空的，不代表我自己手的槍也沒有子彈。看你跟著我半天了，有什事咱們當麵說。沒人告訴過你，偷襲恐怕不太適合你這個體型的人。”

    路德維西清了清幹澀的喉嚨：“你既然早發現了，為什不殺我？”

    弗朗西斯淡淡地微笑著：“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手上雖然東西不少，但也隻剩這把槍還有一顆子彈。晚上八點所有人都得再跑一次中心降落點，現在就把這顆子彈用在你身上，我真有點舍不得。現在你可以走啦，放心，隻要你別再糾纏我，我沒什興趣殺你。”

    意想不到的展開讓路德維西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出現在他思維的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轉身就走，而是一定要向弗朗西斯拋出那個令人困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