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扶蘇這想著的時候,韓談腳步匆匆的從外麵走了進來。
“陛下、公子,少府陳珂求見。”
陳珂?
扶蘇眨了眨眼,自己剛剛想著老師,自己的老師就來了?
而嬴政更是驚訝。
他看著扶蘇摸了摸下巴:“最近有什事情很重要?”
“你老師那個性子,竟然會主動的來找朕,而且還是這晚了。”
“難道明天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聽出來了嬴政話麵的調侃兒,扶蘇也是跟著附和:“父皇說得對。”
“我瞧著老師今兒的變化,倒真是覺著明天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否則老師怎可能改了疲懶的性子?”
嬴政調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看一看陳珂來做什吧。”
說著,就扭過頭:“傳吧。”
韓談微微彎腰,在禮數上挑不出來任何毛病。
他和趙高最大的區別就是,趙高雖然有野心,並且想要往上爬得更高,但卻容易得意忘形。
但韓談不然。
韓談也有野心,也想爬的很高。
但他卻沒有趙高的身世,所以他知道,相比於爬的高,不摔得更慘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片刻,大殿外腳步聲便響了起來。
正是陳珂。
陳珂臉上帶著恭敬之色:“臣見過陛下,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嬴政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不必多禮。”
“你今日這晚了來,可是有什要事?”
陳珂行了禮之後,整個人看起來就帶著些許懶散了。
但比起來往日還是知禮的,腰也是挺得直直的。
看到這一點的嬴政和扶蘇都是眯了一下眼睛,而後也坐直了身軀。
私下的時候,他們是朋友,自然可以忽略禮數。
但隻要說起來正事的時候,他們就是君臣、自然要保持「禮」。
這是最起碼的尊重和規矩。
陳珂呼了口氣,看著嬴政說道:“陛下,臣來此,有三件事情。”
迎著嬴政的目光,陳珂不急不緩的說道:“第一件事情,是百家宮的事情。”
百家宮?
嬴政有些好奇:“百家宮不是已經落成?現如今百家宮中的博士,不都是已經搬進去了?”
一旁的扶蘇也是點頭。
他去看過百家宮的樣子,的確很不錯。
陳珂微微搖頭:“陛下,那些博士以及百家宮並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百家宮中所使用的書籍。”
陳珂看了一眼扶蘇,嬴政立刻便明白了陳珂的意思。
“這些書籍當中,法家、墨家的臣已經是審閱完畢了。”
“墨家的還需要在修改一番,但法家的臣覺著沒有什太大的問題。”
他從袖子中拿出兩本書籍。
“法學宮中所用書籍,有二者。”
“一者為李丞相「法學」,一者為大秦「秦律」。”
“讀法學者,明悟何為法,為何大秦要以法治國。”
“此「法」非「法」家,乃是「法律」,乃是「秦律」。”
陳珂神色肅穆,他望著嬴政說道:“讀「秦律」者,悟如何治理地方,如何令百姓安居,如何防範六國,如何令天下、人心安定。”
“此之為「治世之道」,更是臣為那些文選學子所準備的最基礎的課程。”
嬴政微微點頭。
唯有明悟秦律者,將秦律了然於胸者,方才能夠去一郡之地為郡守。
這個辦法很不錯。
過往的郡守、縣令雖然大多數都是他派遣過去的,但六國之地太多了。
總有些是照顧不到的。
這會給大秦帶來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如今,這些人隻要能夠學成,自然就能夠掌握秦律,再讓他們去地方,也會讓人放心不少。
雖然如今秦律較為嚴苛,但按照秦律去執行律法、治理地方,最起碼不會犯錯。
“不錯。”
嬴政看著陳珂,臉上掛著一抹好奇。
“不過,你說墨家的書籍有些問題?”
“有什問題?”
陳珂略微沉吟,而後說道:“墨家的書籍中,多是關注民生的一些「工匠」之事。”
“臣覺著,若是讓那些人學習這些東西,怕是會適得其反。”
“所以臣在思考,要不要將這些東西刪去。”
聽到陳珂的這話,嬴政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陳珂。
陳珂也是坦然的麵對嬴政的目光。
兩個人都明白,陳珂的這話是什意思。
尤其是嬴政。
嬴政啞然失笑,他指著陳珂說道:“陳珂啊陳珂,你有話就不能直說?”
他搖著頭說道:“關係到百姓民生之事,如何是小事?”
“你不就是想為「工匠」正名,讓他們有一個好名聲,不必淪為末流,與商人一樣?”
嬴政坐直了身軀。
這個時代的工匠地位高?
其實並不高。
但工匠真的沒有太大的作用?
其實有的。
就連嬴政自己也知道這個事情,當初讓大秦一統六國的冶鐵之法,不就是工匠發現的?
即便是現如今,造紙術、凋版印刷,這些東西上明顯帶著一股「工匠」的味道。
「匠人」的地位需要提升,這是嬴政和陳珂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問題是,如何提升。
重農抑商,期間讓工匠的地位也低下,這是當年商鞅變法後造成的結果。
可誰能說商君變法不好呢?
有眼睛的人都能夠看出來,大秦之所以能夠一統六國,商君變法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嬴政望著陳珂,聲音中帶著些許嚴肅。
“陳珂,朕知道你在想什。”
“朕與你有一樣的想法。”
“但不管是「秦律」還是「匠人」的地位,都是一個太大的問題。”
“他不僅僅關係到商君變法,更是關係到這天下的百姓。”
“稍微一個不留意,就有可能產生巨大的波瀾、”
嬴政眯著眼睛,望著麵前坐著的陳珂:“朕可以允許你掀起波瀾,但你能夠壓製、控製住這波瀾?”
陳珂同樣坐直身軀,他望著麵前的嬴政,聲音輕輕的,但聽起來卻是鏗鏘有力。
“臣可以。”
嬴政當即便揮手道:“既然如此,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朕會支持你。”
“你不會是商君,朕也不會是孝公。”
商鞅的下場並不好,但商君這樣的人卻不能少。
如今,嬴政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陳珂微微頷首,話語中卻是帶著笑意:“其實臣並不擔心此事,左右不過是一死而已。”
他笑著說道:“但這天下的惡名,臣這個小身板卻是背不起來啊。”
嬴政橫了一眼陳珂,他就知道,事情絕對沒那簡單。
這個家夥心黑手黑,怎可能自己背這個黑鍋?
“你的意思是,想讓朕給你承擔這個罵名?”
陳珂連忙說道:“不敢不敢。”
“陛下,為什我們不能想一個雙贏的辦法呢?”
雙贏?
嬴政看著陳珂,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什雙贏的辦法?”
陳珂嘿嘿一笑,此時的他少了幾分嚴肅。
顯然是從之前的工作狀態中走了出來。
這也是應當的。
其實無論是百家宮的事情,亦或者說是他現在要說的事情,都不是他認為的需要以禮相待的正事。
他之前之所以會很板正,是因為「匠人」地位的事情。
這是夾裹在「墨家」書籍中,真正需要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對待的事情。
“陛下,匠人的地位不能夠輕易動,但我們可以不動“匠人”的地位啊。”
嬴政立刻便明白了陳珂話麵的意思,他看著陳珂,滿臉趣味。
陳珂看到嬴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當即嘿嘿一笑。
“陛下,墨家研究的,可不是什「工匠」之事,更不是什所謂的「匠人」、”
“臣之前曾經說過,這天地之間有規則,此規則乃是上蒼賦予這世間的。”
“掌握和利用這些規則,能夠完成人力難以完成的事情。”
“而大道無情,大道無名,大道的眼睛中是沒有什高低貴賤之分的。”
“是故天下萬物都有規則。”
“墨家所研究的、所學習的,就是如何理解、掌握、使用這些規則。”
“「匠人」們不明白這些規則,隻能夠最基本的去使用。”
陳珂的臉上帶著難得的正經
“科者,品類也。”
“學者,探究天地、人文、世間真理也。”
“探索天地真理、上蒼規則,以改世間貧瘠、苦難者,科學也。”
“《荀子·解蔽》言: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亂。”
“則家者,為學派之門第分化也。”
陳珂望著嬴政,一字一句的說道:“是故。”
“匠人者,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應用,渾渾噩噩者為匠人。”
“科學家者,則為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的理解、掌握、使用,是故為科學家。”
說到此時,陳珂心中已然有萬般思緒,那些思緒冗雜在一起,堆砌在他的心口,堵塞住了他的咽喉。
一句不得不說,又是必須要說的話從他的口中吐出。
“科學家、匠人二者之概念、之人,混雜在一起,已經有百餘年也!”
“今陛下聖明,一統六國,掃清寰宇。”
“臣請陛下為科學家者正名,為我墨家正名!”
說完此話,陳珂隻覺著心中一陣熱流湧上心頭,眼角不自覺地紅潤。
這是原本身體中、那些殘存的記憶和習慣帶來的衝擊。
此時伴隨著陳珂所說出來的話,那些習性完全消散在空中。
陳珂頓首。
嬴政聽著陳珂的話,也是心神激蕩。
他看著陳珂,連忙伸出手,將其扶了起來,臉上帶著誠懇之色。
“陳珂,你放心就是了。”
“朕既然知道了科學家和匠人的區別,怎會繼續看著墨家如此?”
此時的嬴政看著陳珂,心中的情緒萬般複雜。
他似乎知道陳珂的這一步步都是為什了。
明明是掌握規則之人,可千百年來,卻和匠人並稱,被人混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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