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隱在黑暗中的人仍姿態散漫,相凝霜方才往前行的這幾步,恰好能看到血色月光斜斜,照亮他微微抬著的臉。
眉骨伏起,眼窩深邃。
驚心動魄的一張臉。
各種意義上的。
相凝霜在心愣愣的罵了一句髒話,天殺的,為什這老妖怪長得跟洛長鶴一模一樣?
見鬼。她平生頭一遭開始後悔,甚至下意識退了一步,想立刻從這鬼地方跑路。
……不過,不對,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她正凝神看著,隱在黑暗中的人卻突然笑了。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麵容,他笑意卻僅僅懶散而涼,塵盡光生一般的豔色,像是厭倦了白費口舌,開口隻剩森森的冷意:“說起話來倒有幾分意思。”
“這樣,本座多讓你活三息。”
從此刻起,再呼吸三次。
“……本座便送你去死。”
話音剛落,便有去勢奇疾的靈力破空穿雲呼嘯而來,殺意如流矢,直直刺向他麵門——
他慢悠悠伸出一指,輕輕一捺。
再看相凝霜已不在船中。
“……一息。”
相凝霜輕喘著落了地,仍然是不庭山內的大漠,影影幢幢,鬼風呼嘯。
衝破禁製已經十分不易,再加上強行動用心法瞬移數萬,她短時間靈力消耗極大,此時隻能努力調整體內真氣,一邊抓緊時間觀察四周景象,垂著的右手極快的捏了一個絕。
傳聞中不庭山茫茫無邊,若困於其中則不得出,除非尋到……
相凝霜伸出的手一頓。
“二息。”
低啞冷沉的聲音悄然如鬼魅一般響在她耳邊,帶著點散散漫漫的惡意,連同大漠的夜風一起送過來。
肅肅風中,有暗沉沉衣袍若火,飄颻似魅,似煙氣被風吹散又聚攏,轉瞬間又於千之外出現。
陰魂不散。
相凝霜在心底暗罵一句,笑嘻嘻開口:“閣下在給自己數喪嗎?”
她揚起臉說笑,夜風穿過長長寂寞山隙,吹散開她烏黑長發,隻露一段脖頸的弧度。
——下一瞬便不見人影。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相凝霜這次落在了一條河前。
丹田簡直快要爆炸,她呼吸也更急促了,體內真氣湧動幾乎難以平複。她就這氣喘籲籲、跌跌撞撞沒有行至河邊,半跪在岸邊,慢慢低下身去。
傳聞不庭山茫茫無邊,若想出山,除非尋得墜天河。
相凝霜低著眼,宛若臨水照影理妝一般,仔仔細細看著眼前這一彎河水。
“你在看什呢?”
有人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也學著她的樣子低下身,話語間氣息浮動,輕輕掠過她耳邊碎發,幾乎可以稱得上耳鬢廝磨,卻隻能覺出森森的冷意。
似毒蛛高居梁上,看著獵物在網中掙紮至耗盡氣力。
“看我的臉。”她回答得也自然,尾音半含半露咬在舌尖,像閨間深簾中的含笑低語,很不解的語氣,“…這美都拿不下你。”
溫言軟語,她指尖卻有雪亮刀光一閃,冷冷泛起河麵粼光,飛虹般牽起一道弧線。
身後的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力道堪稱溫柔,輕輕巧巧落雨不驚,那直衝麵門而去、殺意洶洶的劍尖便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血月當空,月下他指尖極蒼白,劍尖更白,某一瞬間月光映上薄薄雪亮劍鋒,一驟亮,逼得人眼前一片眩暈。
就隻是這一瞬,相凝霜手指奇異一撥,短劍生生轉回她手中,她借著這一轉的力,整個人連人帶劍,狠狠朝對方刺過去。
奪劍轉腕一連串動作隻在瞬息,不過一眨眼,冷而冽的霜雪氣息已鋪天蓋地。
黑衣的魔修眯了眯眼。
他側身抬袖,暗沉沉眸中隱隱有暗芒一閃,如同白骨荒原深出燃起妖異烈烈鬼火,硬生生攔下她這招殺機。
仿佛是終於耗盡耐心,他倦怠一般揚眉,輕輕一抬手,正要點上她命門——
她卻在此刻倏然棄劍,無力一般向後一軟。
沒有逃,反而卻是向著身後危險的來源轉過去,被風吹散開的長發有淡淡玉簪花氣味,淡而柔,微微濕潤,芬芳馥鬱得連朔風都軟下去。
而比花香更軟的是美人唇瓣,急匆匆的,卻又無比纏綿的,擦過身後人的下頜。
按向命門的殺招一頓。
天邊血月似乎都在這瞬暗了暗,從始至終姿態從容的男子身形一僵,行至一半的殺招竟然硬生生停在原地。
而就在此刻,相凝霜一直垂落在身旁的左手一轉,直直朝著自己腹部捅去——
“哧”一聲,刺破血肉。
兩個人的。
方才那一番雷霆攻勢、尖銳殺機,都是為了最後這一招,自損三千的殺招。
“…第三息,到了。”
她一劍既出,下一瞬就把自己先給甩出去,疼得抖了抖,還是慢悠悠抬起眼,眼尾長長斜飛如蝶翼,口吻也溫軟如迷離香氣,“怎樣,捅個對穿的滋味不錯吧?”
黑衣的魔修罕見的沉默下來,意味不明的盯著她瞧。
相凝霜終於撐不住跌坐在地上,捂著腹部的傷處,容色蒼白,實在有些虛弱狼狽,但依然心情不錯。
她清楚兩人修為天差地別,尋常招式連近這魔修的身都沒可能,唯有狠心斷腕才有一線傷他的機會。
雖然她提早在傷處暗用了靈力護體,但她全力一擊之下威力極大,此刻傷得實在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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