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宛,你父親萬戎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他當年是自殺的。”
這句話像是一把鈍刀,生生磨碎了容宛全部的防備,她錯愕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裴行舟。
“你,你說什?”
裴行舟神色凝重,隻遞給她一張泛黃的書信,容宛怔在原地,顫抖著接過慌張展開:
“裴將軍與諸位將士親啟,能與諸卿相事,乃吾畢生之幸也,然未能親見驅賊出祁連山外,乃吾畢生之憾也。
今我傷重不治,恐怕時日不多,今掩骼薶骴,無乏糧,援兵不至,恐生致餓而死。
吾欲效仿佛祖割肉飼鷹,諸位將士與其食戰馬良駒,不如食我肉乎!諸卿切勿悲泣,但從我心,王師北定中原日,無忘墳前語我。
雪路難行,善自珍重。西北邊防軍旗手萬戎留。”
看到熟悉的楷體落款墨跡,容宛心中微微一痛,父親每次落款時都會在末尾起一捺,這的確是父親的字跡沒錯!
可是父親為何會留下這樣一份遺書?容宛死死捏著泛黃的信紙,眼底鋪滿了錯愕與不可置信!
她麵色煞白緊緊咬著唇,再次仔仔細細讀了一遍,她眼眶酸脹不已,難以克製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信件上,暈染成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父親竟然是自殺的?他竟是自殺的!!!
意識到這點的容宛神情恍惚,瘦弱的雙肩止不住的顫抖著,原本心中固若金湯的複仇信仰,瞬間塌陷崩裂!
“不可能!我父親他不可能是自殺的,義父說過是你們殺了他!他一定不是自願的,這份信是你們逼迫他這樣寫的!”
容宛捏住紙張的手指冒著幾線青筋,她失魂落魄地喊著,嗓音嘶啞的厲害,卻還是在試圖自己說服自己。
“一定是你們逼迫父親寫絕筆信的,這不是他的本意!”
回想起糾纏自己多年夢魘,裴行舟閉著眼深吸口氣,他艱難而苦澀揚唇道:
“你一定很想知道,關於四年前祁連山雪穀發生的事情,如今我就來告訴你。
當年我們突襲小隊被敵軍困在雪穀,前無糧草後後無援兵!敵人來了就以命相搏,肚子餓了就抓起一把草根樹皮,混著雪粒子咽下肚!
就這樣我們苦苦支撐半月之久,可我知道再這樣餓下去,隻怕情況會更糟!於是我提議先殺戰馬暫解饑寒之苦,可是你父親卻堅決反對!
因為那時我們僅剩五匹戰馬,若是殺了戰馬就等於自斷後路,就算等到援兵來,隻怕也沒有一線生機了。”
裴行舟牙關緊咬,繼續說道:
“那一夜很冷,為節省體力大家早早睡下,我在朦朧的睡意中,被一陣肉湯的香味驚醒,後來我們循著香氣走到一顆老樹旁,你父親萬戎靠著大樹好似睡著了,而他麵前正架著一個大鍋,鍋子煮的是濃白的肉湯,正咕嚕咕嚕冒著泡。”
說到這,裴行舟語聲微顫,他垂下幽深寂寥的眼眸,爾後慘白一笑。
“當時我心中生疑,僅剩的五匹戰馬還在嚼著冰雪,祁連荒山連隻野兔也難尋,他又煮的是什湯呢?
吳勇率先衝到了湯鍋前,可當他看了一眼湯鍋中後,竟是嚇到一旁幹嘔不止,隨後其他人也跟了上來,皆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得無以複加……”
裴行舟默了默,目光平靜而哀慟,心中皆是無法言說的苦楚與哀傷。
“這鍋煮的是萬戎的一隻左臂。”
聞言,容宛驀然睜大的雙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唇角,不讓自己泄露出一絲顫抖的哽咽,可絕望的眼淚依舊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那時萬戎已經渾身僵硬發直,他凍死在了冰寒交迫的雪穀之中,而最令人震驚的是,他怕我們會有心理負擔,於是留下一份遺書後,這才砍下自己的一隻胳膊,煮了湯。”
那一夜,裴行舟看到了滿雪地的鮮血。
萬戎的身子已經凍得發硬了,可他在臨死前,嘴角依然勾起孱弱的笑意,麵色安詳靠坐在樹幹。
天寒地凍的茫茫雪山之巔,鮮紅的血液早已凝結成冰,一絲絲一縷縷的鑲嵌在純白的大地,偶爾滴落的鮮血似朱砂一般鮮紅奪目,與無暇淨白的冰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是當年西北邊防軍突襲小隊一生難忘的夢魘與淚殤。
想到萬戎慘死的模樣,裴行舟語聲酸澀至極,薑令嫵同樣聽得心頭發苦,渾身冷汗淋漓,可她不知道要怎樣去安慰裴行舟,隻能哽咽著說道:
“萬戎將軍是個鐵骨錚錚的大英雄。”
容宛背脊一僵不住搖著頭,單薄的胸膛急速起伏著,眼底有淚光閃簇。
“不,不!我父親怎會一定是你,是你在撒謊!”
容宛依舊顫著手,指著裴行舟的鼻子歇斯底怒罵著,可語氣之中再無片刻前的恨意與偏執。
已是正午時分,陽光卻吝嗇得不肯平添一絲暖意,隻一陣微微風過,便驚得眾人刺骨心涼!
裴行舟緩緩轉過身,望向西北方的陰霾的天際,眼神中止不住的疲憊而與蒼涼。
“你父親對大盛朝忠心赤膽,視個人生死為浮雲!他是想用自己的一身血肉,換得我們騎上戰馬成功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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