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太師府很是熱鬧，雖有冰塊可以取涼，卻還是彌漫著難消的暑意。幸而有那假山旁整片的藕荷清香飄散，否則這府濃鬱的香餌氣味她還是聞不慣的。

    衛姌跟著眾人一同在庭院納涼，卻還是有些受不住南方的暑熱，便不住地搖著手的團扇。團扇上未有圖案，隻寫著兩列小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筆鋒流暢雋永，是李丞安寫給她的。

    那日他問她喜歡什花，她怕麻煩，便隨口說了現在怎都尋不到的白梅，卻不想他竟想得這樣文雅的禮物。衛姌享受著撲麵的涼風，愈發覺得舒爽，似是嗅到了幾分凜冽寒香，沁人心鼻。

    [還有心思笑？我看你如今是真的不怕死了。]

    一道水綠色身影從暗處竄來，卻是翹著腿落坐在衛姌身旁，聲線是勾人的妖嬈，卻是極小聲的腹語。這是暗衛交談常用的秘法。

    [傷好了？]

    衛姌冷著一張臉——來人正是楚容。

    傷筋動骨一百天，怎可能好這快，這般問隻是挖苦罷了。上次她放了她，不為別的，多年情分，不想看她死在麵前罷了，可她既能在藍宇那也保住性命，便不是受人利用那般簡單了。

    也正是為此，她一點好臉色也不想給。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京都那邊已經做好給你籠子了。姐妹一場，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隻是這鄞州天高皇帝遠，不然海能由得你這自在？]

    楚容對她是沒脾氣的，隻覺得有些事情自己還是該給她提個醒。以她的本事，想換條路走，還是有法子的。

    衛姌轉過身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楚容是在勸她跑。

    確實，如今不必當年。這些年她常年在京都行事，藍氏耳目遍地可及，身為奴籍又無通關文牒，沒有皇後旨意，想出宮門都是遙不可及，更何況是出城。可鄞州大不相同，自己不但是光明正大奉旨前來，這也不是藍氏及其黨羽封邑，憑李丞安的關係想拿到通關文牒也極為容易，即便他不願，弄到鄞州的通關文牒也不會似京城那般艱難。總而言之，此時便是天時地利人和，所有必要的條件就這樣奇跡般地聚齊。隻需自己一念，便可真正逃出生天。

    這誘惑，自然是極大的。

    可是，為什，她的心竟是如此得猶疑？衛姌的內心不停詰問著自己。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楚容，我還是會回去。]

    [什？]

    楚容嬌媚的眉眼被氣得皺皺巴巴，差點把白眼翻了出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嗎？]

    她這樣問著，卻知道答案。衛姌從不說廢話，也從不反悔。這多年，一向如此。

    [路上，我要護他周全。]

    這個‘他’是誰自不必說，上次那般狼狽的衛姌，楚容這輩子也忘不掉。

    [你瘋了。]

    她氣急了，反倒平靜下來。

    [你不也是嗎？藍宇是什人，你玩得過他？]

    背著自己行事，任務失敗還能全身而退，現在竟還有自由來自己這傳話。衛姌知道楚容怕是早已真正成為藍宇的人，那個口腹蜜劍的男人向來陰險如斯，不過是籠絡楚容來牽製自己罷了。如今自己已成半顆棄子，楚容又能有什好下場？可這丫頭分明是動了真心。

    楚容水汪汪的大眼睛倉皇閃躲著。衛姌歎息。若是從前，她看不出也看不懂這些情愫，可如今，卻是一目了然。

    [罷了，人各有誌。]

    她入宮三年，對楚容的心思也是很久沒關心過了。她如今來給自己傳信，也算是不負多年姐妹情分。自此橋歸橋路歸路，她甘願。

    [什時候的事，你和藍宇。]

    [去年除夕。]

    衛姌心中冷笑，那不就是自己領旨出京之時？她才不信有那巧合。藍宇不會任她這樣的人失去控製，而牽製自己最好的棋子——便是楚容。隻是她竟未曾想到，藍宇無恥到用男女之情收服楚容，這手段比她想象中更可恨萬分。

    此時怕是說什都晚了。

    衛姌默默觀察著楚容的神態，隻能無力地得出這樣的結論。手中的拳頭早已緊握，指甲一點一點嵌入手心，捏出一把猩紅的血。可她寧可這般，也憋不出一句好話。

    [你別擔心，他說了，就這兩月，便迎我入府做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