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溫聲安慰著，“我們感同身受，費蘭茲。“

    “我目睹親人的離去，他們死在魔鬼的爪牙下，唯獨將我當作玩具一般玩弄，惡作劇似的留了這一副不死的身軀。親愛的，我的祖輩也曾是基督的信徒，為教堂的修繕做出過貢獻，可那又如何呢？”他聲音輕柔，帶著一股力量，“祈禱是最無力的，當苦難和危險來臨時，十字架上的那位隻會擺出冷眼旁觀的姿態，他其實沒有救過任何一個信徒。”

    希麵對著流不出一滴淚卻仍在哭鼻子的費蘭茲，鼻尖漏出的一聲笑有如歎息，“你知道命運嗎？”

    費蘭茲眼眶泛紅，說：“這個詞難以理解。”

    “約翰希望你可以得到公平的選擇，那他就不得不遵循契約中的規則，為此他也盡力無時無刻地囑咐你，告誡你，他愛你並且對你有所期望。可是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你對他，對村子的感情，你不想離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希表示理解，“我也一樣。”

    “我被迫成為了半死不活的東西，每個夜晚都體會著孤寂和黑暗的滋味，默默地觀望天空的月亮直到黎明的前一刻。我那會年少，對，就是我現在的模樣，優越的家世吸引了不少少女，麵也曾有過情動的。一段感情的開始都是美好的，然而在相處中我再次陷入了不死不老的焦慮中，我該怎去和對方解釋，告訴她我是個怪物嗎？”

    希真摯地笑了笑，闡述的語氣很輕鬆，費蘭茲沒有聽出一絲一毫的怨恨。

    先生笑著看他，那眼眸像攢滿了星星。

    “我還是拒絕了。我沒有坦白自己的身份，在別人眼中我就是突然變心的壞男人。”

    “先生的選擇是對的。”不論是出於私心還是異類的身份，而費蘭茲在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內心更偏向於前者。

    “我覺得我應該找和我類似的‘人’，於是在經曆了許多年的孤獨後我遇到了你。”這就是讓希放下怨恨的理由，隻一個費蘭茲就足夠的理由，“你是我失去至親以後唯一帶給我幸福的人。”

    “在你來到紅蘼莊園的日子，我時常被身旁看書的你所吸引，然後思考你出現的原因，慢慢地就再也挪不開目光了。這就是命運，上帝都管不著的命運，所以，”希語重心長地告訴費蘭茲，“就當這一切是為了遇見我，好嗎？”

    “先生。”

    “過去的費蘭茲沒有想過殺害誰，在那場慘劇的你沒有錯，如果不願意離開養父和熟悉的家是一件錯誤的事，那這個世道簡直太無情了。”希忽然用勁抱著人站起身。

    這一下把費蘭茲嚇得趕緊摟住脖子，受驚地呼出聲，“先生！”

    希拍著背，像抱小孩似的在客廳走動起來，“是聖經的力量通過你的血肉引起烏鴉發狂的，你至始至終都被蒙在鼓，百年前的災難是你的夢魘，百年後它已經過去，你可以選擇繼續記住它，但你要學會釋懷了。”

    費蘭茲點點頭，他當然懂。

    “親愛的。”希眼神意味深長，沉聲問：“你會怪我將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費蘭茲目光炯炯，沉默會兒回答說：“我要你永生隻愛我，這是我向你索取的回報。你應該心中有數違背……”

    還沒說完，希就顛了顛人，打斷了話，“我答應你，任何要求都答應你。”

    費蘭茲貼近胸膛，短暫地吻了吻當作滿意回答的嘉獎，“抱著我走來走去是在哄小孩呢？”

    “嗯，我的小孩。”希微開著唇瓣意猶未盡地說。

    “先生，談論年紀，我比你年長。”

    “不，該按經曆來算。”

    恩迪亞吃完攜帶的晚餐，在門口的馬車上等了一個多小時。鐵欄內的別墅燈火通明，心想主家出門的時間大概和昨夜的時間差不多，他枯坐著倍感聊賴，心中莫名又想起那如施魔術般的景象，是怎樣做到一下子將屋子所有的燈同時點亮的。

    正當恩迪亞思索各式各樣的答案，費蘭茲挽著希走來，他奇怪地下馬車迎接，疑惑這位希先生是什時候回家的，也許是自己吃完麵包去洗手的時候。

    “晚上好，先生們。”恩迪亞恭敬地向雇主打招呼。

    費蘭茲麵色溫和，心情也非常的愉悅，眼含笑說：“比昨日早，還沒到十點街上的鋪子沒關，送我們去鍾表店。對了，還需要買點拜訪的禮物，你熟悉鎮子去哪都聽你的，恩迪亞。”

    恩迪亞心中立刻有了目的地，積極說：“十分樂意效勞。”

    希顧忌費蘭茲的情緒其實今晚是不打算出門了，奈何下午時候答應了威廉，食言有失風度，費蘭茲也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氣，還惦記著壞掉的手表，說是身上沒有佩戴可以知曉時間的東西不舒服。他也隻好順著費蘭茲的意思，借此彰顯自己對夫人的寵愛。

    “鍾表一定要，我需要時刻把握時間的轉動。”費蘭茲坐下也要抱著希的胳膊，身子隨馬車左右晃了晃，“它的存在會增加我的安全感。”

    希拍拍他手背，那口氣似乎在安撫一個吵鬧要玩具的孩子，“好，我們現在就去。”

    月光小鎮做鍾表生意的沒有幾家，它們基本集中在鎮上最熱鬧的街市。馬車駛進鬧區，周圍的人流也就多了，來往的還有別的馬車。店鋪門前的燈都還亮著，從這端亮到了那段的盡頭，和第一夜初到時一樣。恩迪亞和一個叫拉爾夫的中年男人很熟，也是出於生意的照顧，恩迪亞聽到費蘭茲的吩咐，就把他們送到了這家店。

    拉爾夫正是做鍾表生意的。

    恩迪亞的馬車停了，遇到拉爾夫提著桶出來倒掉髒水，他水桶口朝下摜了摜，邊又飛出幾滴水珠，見恩迪亞“嘿”了聲，“真巧，出來見到你。”

    “不巧，我就來這，我給你帶了客人過來。”恩迪亞神秘一笑。

    拉爾夫提桶站直了腰背，他了解恩迪亞的為人，這眼色使的，馬車坐的肯定是個有錢人。他見金頭發的男人攙著長發男人從車廂下來，西服一絲不苟，手握紳士棍，尤其是無名指的鑽戒，散發著令人著迷的幽藍光輝，閃得拉爾夫的雙眼像鑲在了寶石上。

    拉爾夫笑眯眯地盯著客人，是恩迪亞把他財迷心竅的靈魂喚了回來，“先生，鍾表店到了。這位是店的老板，拉爾夫。”

    “兩位客人想要挑選什樣的鍾表，是腕表還是掛墜，還是懷表？”拉爾夫熱情地打開自己的店門，把兩位財主請到麵，水桶被他擱置在了外頭的馬路旁。

    恩迪亞守著馬車沒有進去，昨夜醉酒的事，是拉爾夫不顧被嘔吐物弄髒衣服的伊莎，勞心費力地背自己女兒回家，今夜的舉動也算是還了一份人情。

    費蘭茲在玻璃櫃前試戴腕表，他不介意價格是否昂貴或者是否符合自己的風格，想起之前的那塊，這易碎的東西實用就行了，但是先生在外表打扮上非常固執，“上回摔碎的腕表如果不是壞得太徹底，我一定找工匠修好了繼續用。先生，它的價值在於實用性，太貴重的再壞掉我會心疼。”

    “嗯，”希是在聽費蘭茲說話的，挑好的腕表卻一秒不停佩戴上纖細的手腕，他把手腕翻轉兩側粗略看了看，誇讚說：“很合適。”

    拉爾夫連忙附聲：“對，這塊真是非常適合先生。”

    “不如買塊懷表好了。”費蘭茲睹著先生滿意的神情，睨了眼鍾表老板拉爾夫，“放進衣袋也不容易碎，就像亞摩斯的那塊充斥歲月痕跡的懷表。”

    “那我給先生展示近來新到的懷表。”拉爾夫眼睛放光，欲要轉身翻找價格高昂的懷表出來。

    “就這塊吧，挺好看的。”費蘭茲及時一句話打住拉爾夫的舉動，隨手點在玻璃，“先生，就這塊吧。”

    希眼光低眸一看，是塊材質極其普通的懷表。

    拉爾夫也看向櫃中，臉色有點別扭，眼珠子投向從入店就無處不在宣示決定權的希，長發男人的態度顯然更像一位聽從丈夫選擇的夫人。

    “我明白你的心思，親愛的。”希用指尖敲了敲玻璃，“麻煩取出來。”

    “是……”這塊懷表的價格比較中等，拉爾夫不太情願地拉開展示櫃，把費蘭茲隨意挑選的鍾表拿到台麵，嘴上挑揀著不好的地方介紹，“它搭配的鏈子材質相較其它的稍微差些，並且容易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