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照顧家人,在有更好的選擇下,成涓還是將大學填在了禹江。
她的人生之中,不順意的事情數不勝數,長年累月的缺憾堆積成了汪洋與峰巒,她行在其間,麻木又鎮定。
申請助學貸款解決了學費,生活費靠她兼職賺取,每月還要給家一點。
媽媽每月要吃藥,妹妹還在上學。
周末上午,成涓在咖啡館工作。上早班,六點鍾起床,洗漱後去食堂吃過早飯再出門。
店麵在市中心的位置,路程遠,好在坐公交可以直達。
開店前她需要清掃,調試咖啡機,擺上新鮮出爐的麵包。
這份兼職的時薪不如做家教高,但她喜歡這的氛圍,除了店長和同事很照顧她之外,工作本身也有價值。
她沉浸在一道道程序和事不關己的嘈雜聲中,像為她匆匆忙忙的人生按下暫停鍵,短暫擺脫了各類壓力與缺憾。
店的顧客無論年輕與否,悠閑得體與否,歡快憂鬱與否,都在過她得不到的人生。
若沒有這份工作,她絕不可能進這樣的店,點一杯咖啡喝,多一筆無用的開銷對她而言都是奢侈。
而她的奢侈品對旁人來說,是“續命”的必需品。
就像當初她的衣服、鞋子,刷洗得沒了款型,看不出顏色。而盛棲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永遠光鮮亮麗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並不嫉妒,也沒力氣羨慕。
就像看見一行科普,淡淡地哦一聲,了解到原來還有這樣的生活。
她的自尊心自小比人強些,這對窮人來說是缺點。
弟弟妹妹可以穿別人送的衣服,哪怕人家是好意,衣服很新,甚至有些就是新的,但她輕易不願穿。
故而,因為穿著被笑話不是一回兩回。
而盛棲完全不在意她的衣著打扮,從來沒有提及這方麵,也沒有令人難堪地說過“我送你一件”這樣的話。
成涓感激她的無視。
剛上初中時,有說話直又不太了解她家境的同學問她怎不好好買兩套衣服。
盛棲說:“你真關心就出錢買了再廢話。人家想怎穿就怎穿,礙著你了?我這鞋好看,我還納悶你怎不去買一雙?”
她那鞋人家買不起,隻好閉上嘴巴。
成涓在咖啡店頻頻想起盛棲,這是讓她喘口氣的地方,而盛棲曾是她的一束光。
她想,若她與盛棲再見,理應在這種地方。
不是她廢力逃離的村子,也不是盛棲避之不及的校園。
就在鬧市中的咖啡廳,學著顧客,慢慢悠悠地品著咖啡,說說笑笑。
她還欠盛棲五千塊錢,她記得牢,每個月會省一筆錢出來,將來要還回去。
盛棲給她的短信,她讀了無數遍。
她們一起拍的大頭貼,是她除去必要證件照外唯一的照片。她保管得很小心。
還記得照片出來,盛棲誇她上鏡,說她真好看。
有人點單,她的思緒回到店。
遇見溫栩那天太平凡,忘了晴天還是陰雨,周六還是周日,甚至忘記溫栩點了什。
她隻記得溫栩穿得人五人六,跟普通的客人不同,一副非富即貴的樣子。
柳成涓將咖啡與甜點放在桌上時,溫栩正看手機,頭也沒抬對她說了聲謝謝。卻不知怎地又分了神,隨眼瞥到她手腕上的一條紅繩。
順口聊道:“你自己編的嗎?”
“我妹妹編的。”
買不起別的裝飾品,隻有簡簡單單的紅線,姐妹倆一人一條。
“你戴著挺好看。”
溫栩說罷還對她笑了一下。
無論怎樣的容顏,笑起來都不會難看,何況是濃顏的美人。
深邃張揚的五官看著危險,並不好相處,但笑容讓其變得溫和討喜。
後來溫栩沒再打擾她工作,彷佛剛才隻是隨口搭話。
成涓亦未多想,人來人往見得多了,再美的人也不往心記。
過了兩周,溫栩到店,柳成涓甚至沒想起來這號人。
直到溫栩自來熟地問她具體的上班時間,她回答完後,溫栩笑了,她才想起來。
溫栩誇她:“讀書的年紀願意兼職,能吃苦,很難得了。我上大學的時候周末隻會睡懶覺跟談戀愛,真是虛度光陰。”
溫栩不輕不重的誇獎和自我批評沒讓成涓讚同。
她的同學兼職者大有人在,不算難得。睡懶覺跟談戀愛的也多,對大學生而言稀疏平常,隻是她沒辦法做而已。
她點過頭想走,溫栩又問她:“你上午工作,下午總該休息了吧?”
“下午有下午的工作。”得去學生家上課。
溫栩點頭,“好吧。”
成涓不愛琢磨別人,麻木地應對一切,沒功夫想來想去。
這句略帶遺憾的“好吧”半點都沒激起她的好奇,她繼續她的工作,不再管溫栩。
後來的周末,她總有一天會在十點左右見到溫栩,聊上幾句。
她猜溫栩大概住這附近,喜歡這兒的咖啡,又願意跟服務生多聊幾句。
溫栩主動跟她說名字時,她莫名其妙,但是“栩栩如生”的“栩”確實不常見,木訥地“哦”了聲。
溫栩被她逗笑,問她:“你的名字?”
成涓不願透露,可溫栩讓她拒絕不了。
並不因溫栩的長相或是氣質,她還沒那傻。而是因為溫栩滿臉認真,彷佛知道她的名字是件重要的事。
溫栩:“女字旁的那個娟?”
“不,涓涓細流的涓。”
“哇,真好聽。”溫栩看上去真心實意地誇她。
成涓發現無論跟溫栩說什,她都要誇。紅繩好看,兼職難得,名字好聽。
她平庸得扔進人潮就沒了痕跡,這些有什值得誇的嗎。她不明白,因為在此之前沒人誇過。
誇她的人往往更關注她的能力和品格,但那些她都不得不擁有才能生存,被誇並不覺得高興。
但被溫栩誇,她感覺自己是開心的,她自己也驚訝。
這樣見了幾次,溫栩就算是店的熟客了,雖然每回隻聊幾句。
直到某天,溫栩問她:“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成涓答的時候很平靜,店長跟同事也問過,都說大學應該談一次戀愛。
可是下一句話就把她的平靜打碎。
溫栩:“女朋友有沒有?”
成涓蹙眉看她,頭一次有人這樣問,開玩笑嗎?
她沒說話,溫栩笑得很深:“是我冒犯了?”
搖頭,成涓正經回答:“也沒有女朋友。”
“那太好了。”溫栩高興地說。
哪怕成涓不願胡思亂想,也不會連這樣的話都忽視,溫栩為什說“太好了”?
她沒問。
不敢問。
她從而變得“自戀”,忍不住想,溫栩來這喝咖啡是不是為了她?
每次都隻跟她聊天,會誇她,會對她笑。
但這太荒謬,一個漂亮又體麵的女人,就算喜歡女人,也沒必要喜歡她這一個不解風情又平凡普通的學生。
她黯淡地蜷縮在城市一角,疲於日複一日的生活。
僅是揣測溫栩對她有意思,就讓她羞得無地自容,這份“自信”太離譜。
人家或許看她合緣,願意跟她說話,說兩句俏皮話逗逗她笑而已。
希望她在讀書的年紀不談戀愛,這跟她父母的觀念不謀而合,有什可瞎想的。
成涓極快地恢複鎮定,再見溫栩,仍是平日的態度。
溫栩看上去百無聊賴,無事可做,“你上午下午都安排滿了,晚上呢?”
成涓不解:“怎了?”
“想請你吃飯啊。”
溫栩朝她挑眉,“換個地方,多聊會天。”
她們能有什聊的,在店說幾句就好。
成涓想也不想就拒絕:“晚上我要回學校,作業沒寫完,還要看書。”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學生嗎,周末寫作業看書。”
溫栩揶揄,“一個晚上的功夫都抽不出來?今晚不行,過兩天也可以啊,”
成涓不參與社交,平日寢室的聚餐她也盡量推,何況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沒有時間。”
她的“忙碌”讓溫栩無奈,沒勉強,“好,等你什時候有空了,想跟我聊天,發消息給我,我請客。”
她把手機號寫給成涓,“下班後存上,不要丟了。”
成涓拿起便簽的一角,那兒正在發燙,高溫讓她從手熱到了腦袋,暈頭轉向。
店長私下跟她開玩笑:“要是男顧客多好啊,說不定你就能脫單。”
成涓卻想,那女顧客是為了什呢?
總不能真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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