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夏油傑叛逃的消息時,家入硝子正坐在醫務室的窗邊。
她抽著煙望向窗外的夜空,心緒很平靜。
也許該為同窗三年的同學這樣的選擇感到氣憤難過不解才是正確的。
但家入硝子隻是覺得。
真是個笨蛋啊。
家入硝子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就讀東京都立咒術高專第二年的那個五月。那位女性站在便利店門口,手中夾著煙倚著牆看向天空。
那是在看什?
注意到家入硝子的視線,女人微微轉過頭來,視線輕輕地落在她的身上。
好燙人。
家入硝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被女人的視線懾住了一般。
——美杜莎一樣。
那是位周身氛圍奇妙的女性。黑色長發卷翹慵懶地披散在腰部,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薄荷色桃花眼中仿佛有層縈繞不散的水霧。
她穿著露臍吊帶和熱褲,戴著明明有些誇張,在她身上卻顯得十分和諧的首飾。家入硝子注意到對方夾著煙的細長手指上還塗著和眼眸同色的指甲油。
該打招呼嗎?因為對上了視線。
但是家入硝子卻說不出話。
因為她看起來實在是太過美麗到以至於不像該存在於世的人——就像家入硝子的同學五條悟一樣。再討厭五條悟的人也沒法討厭他那張臉。
“真冷呢。”
隨著煙霧一同被吐出的是輕飄飄的、透明的,好像下一秒就會飄散在雨中的聲音。
冷嗎?家入硝子想到。因為是梅雨季吧,而且女人穿的又很少。
腦子混雜著亂七八糟的想法,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
“抽煙對身體不好。”
不是的。實際上家入硝子本人對抽煙喝酒沒有任何抵觸想法,甚至認為那是一種必要時可以采取的最有效解壓手段。隻是她實在是腦內一片空白,沒多想就吐出了這句話。
聞言女性隻是微微眯起眼輕聲低笑,起身朝家入硝子走了幾步,身上的首飾在碰撞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前傾身體靠近愣在原地的少女,輕輕呼氣。唇畔間甜膩的煙霧撲在少女的臉上。
“活著對身體也不好,小姑娘。”
家入硝子作為反轉術式持有者,若無要事不許出高專結界範圍是咒術界高層為她製定的保護措施,但是那天之後她總是會在夜想起。
……想起昏暗雨幕中若隱若現的暗紅色火光,甜膩到讓人無法思考的氣味和冰冷的薄荷綠。
她申請提高外出任務頻率時,夜蛾老師用諱莫如深,情緒複雜的眼神注視她,然後說,好,他會想辦法。
那種情緒大概是近乎無力的憐憫吧。家入硝子想。
但是家入硝子覺得沒什不好的。
她既不需要,也不想要憐憫。憐憫說到底隻是一種讓人十分不快的高傲的體現形式,不僅無用且隻會讓被施予者心煩意亂。
這隻是她作為反轉術式持有者的命運,家入硝子坦然接受。
前一段時間和歌姬學姐,冥冥學姐聊天時,不知為何聊到了‘如果必須在人渣中二選一’這一讓人聽了就煩心的假設話題。家入硝子幾乎毫無遲疑地選擇了五條悟。
冥冥學姐仍然是一副叫人看不穿的微笑表情,而歌姬學姐則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不解與嫌棄。她說雖然兩個都是人渣,但是顯然夏油傑要比五條悟好上許多吧。
也許是吧。家入硝子沒有反駁。
但是偶爾……僅僅是偶爾,夏油傑也會用那種眼神看她。
那種眼神讓家入硝子覺得——
梅雨季時連綿的蒙蒙細雨總是籠罩著天空,煩悶和躁動裹在雨霧中纏繞著家入硝子,讓她難以呼吸。
家入硝子撐著傘走在回程的路上。
格格不入。
她很特殊,但是同級的同學也很特殊。一個是百年不出的六眼,一個是咒靈操術,再加上反轉術式。簡直像是被誰操控著、詛咒著一般聚到了一起。
那兩個人很高傲,一個把高傲不加掩飾地擺在臉上,另一個把高傲藏在骨子,卻也時不時會露出端倪。
但常常會被人忽略的是,家入硝子的高傲比他們分毫不少。
家入硝子停下腳步,眼神遙遙地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還是在看天空,不過這回沒有抽煙。她身上穿著黑色吊帶裙,披著寬鬆的襯衫,白皙的皮膚肆意裸露在外。
不是說冷嗎。家入硝子心想,她這樣的穿著可說不上是怕冷吧。
還有,她到底在看什。這樣昏沉到叫人喘不上氣的天空到底有什吸引力?
“不是說冷嗎?”
在家入硝子反應過來之前,聽上去很像是在挑釁的話語就已經從自己的口中吐出……也許就是挑釁也說不定,因為她剛還在腦子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可算不上未經思考。
女人聞言轉過頭來,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家入硝子的臉上。
家入硝子握著傘的手攥的更緊。
“啊……”女人思考了片刻,而後想起了什一般,“是你啊。”
“壞女孩。”
也許自己真的是壞女孩也說不定。
家入硝子被甜膩的煙霧嗆到,咳嗽到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淚,她狼狽地彎下腰捂著臉想。
冰涼的發絲垂落在臉頰旁,給她發燒似含混的大腦帶來片刻冷靜。
家入硝子坐在床上,抽著對方遞過來的煙,內心反複質問自己為什會跟著女人走。
帶著家入硝子回到自己家的女人此刻正光著腳蹲在她麵前半步遠的地板上。她胳膊支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微笑著托腮盯著家入硝子看。
家入硝子的視線落在女人漂亮纖細,塗著眼瞳、手指同色係指甲油的腳趾上。
不是說冷嗎?卻又光著腳踩在地上。家入硝子心不在焉,又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覺得女人是性格惡劣的明知故犯。
對她的稱呼也是,明明看上去也不比家入硝子大多少,卻總是叫她小姑娘、小女孩。
女人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繞過她的發絲,又輕柔地落在家入硝子的右臉頰旁。
家入硝子愣了半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女人是在摩挲她的淚痣。
她生疏地夾著煙的手反射性顫動了下,有些不自在地眨了下眼。
“害怕的話就不該跟過來吧。”女人看到家入硝子的反應後了然地開口。她收回手,臉上的表情溫和的像是在看什犯了錯的孩子,“現在離開這還來得及。”
“總要給做錯選擇的笨蛋一個反悔的機會。”
“……”
家入硝子定定地和女人對視一眼,而後沉默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
那天她淋著雨回到高專,當天傍晚發起了三十九度的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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