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要南遷那日,常笑鶯其實比誰都要害怕。
可平時嬌慣她的母親這時沒工夫哄她,跟她簡短吩咐了兩句,老夫人那邊又有人來請大夫人過去說話。
母親讓她好好在屋待著哪也不要去,她一開始也是聽話的。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母親還是沒有回來的意思,常笑鶯急了,想偷偷溜出門去老夫人那等母親。
府鬧哄哄的,丫鬟婆子們都在收拾東西,沒人有功夫管她。
常笑鶯就這樣偷偷摸摸溜進了老夫人的院子,她不敢進去,怕被母親當著老夫人麵責罵,躡手躡腳地靠近窗子。
屋亮堂堂的,卻許久沒人說話,常笑鶯心奇怪,這時突然有人開口,正好是她母親的聲音。
常笑鶯打起精神來,忙豎起耳朵仔細聽。
“母親,現在要緊的是南遷的事,我怎好”
大夫人猶豫的話剛落下,便被另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打斷。
老夫人語氣已經有了些不耐:“老大家的,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沒見那臭小子一下了朝,就直奔春娘那女昌婦屋子,被勾的神兒都沒了!。”
大夫人仍是打著太極:“母親說的是,但管教這賤妾不急於這一時,當下還是撿著重要的事,安安全全地上路才是。”
“你還是年紀小了!”老夫人冷哼一聲,話滿是恨鐵不成鋼。
“這能費什事?趁今夜亂著,你使兩個婆子,把她捂了嘴投到井,誰能發現?她那個女兒,留了也是個累贅,也一並她們一死,還有誰能給你添不痛快?”
“二姑娘,這茶涼了,續上吧。”老夫人歇了口氣,換了副規勸語氣。
“你也知道遷都是件大事,路上變故多,後頭還有那些逆賊追趕。你現在不除了她,上了路她慣會作妖的,老大肯定是緊著她來,我這老骨頭老腿的拿什過活?你不為我這個母親想,也要為孩子們想想。”
“您別這想”
一牆之隔,常笑鶯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一刻也不敢留在這,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
她怎也想不到,平日和藹可親的祖母,在教唆自己的母親殺人!
她嚇得手腳冰涼,同手同腳地往外走,正好撞在來找她的常熙回身上。
常熙回皺著眉頭把她扶好:“我去你們屋子,丫鬟說母親被老夫人請走了,你也不見蹤影。這種時候,你就別到處亂跑了。”
常笑鶯神思恍惚,根本沒聽到哥哥在說些什,一把拽住常熙回的胳膊,嘴語無倫次地重複:“哥哥,我要去找常意。”
“現在這個時候,你找她做什!”
她也不知道找常意能幹什,可她的身體已經領先一步替她做了決定。
常熙回拗不過她,隻好陪著她一起外外找了一遍。
看到蜷縮在花園一角的常意,常笑鶯愣在原地,心情更複雜了。
她討厭常意,因為她是春娘的女兒。
府別人都說,她母親出身名門有什用,連一個妾也比不上,常笑鶯心恨極了。
她作弄常意,常意也從來不反抗,她便愈發變本加厲。
可她從未想過讓兩人死。
那不是草的兩隻螞蚱,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到底要不要告訴常意
萬一母親真的聽了老夫人的話,她說出去豈不是害了母親。
她嘴像卡了塊棉花似得,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誰也沒想到,起義軍會在今晚突襲京城。
那一地動山搖,哥哥雖然第一時間護住了她,但在風沙兩人還是被推散了。
常笑鶯四處摸索,感覺自己好似摸到了人的衣服,有皮膚的體溫,但她一開口,聲音全被遠處的轟鳴吞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風沙漸漸小了,她站起來想看看哥哥在哪。
一聲高亢的哭泣聲吸引了她的視線。
常步箐站在她不遠處,不可思議地指著她,又指了指井口,用一種近乎逼問的語氣哭道。
“三妹妹,你、你怎把大姐姐推下去了!”
她殺人了。
常笑鶯斷斷續續地說完,已是淚不成聲,回憶對她來說簡直如同噩夢的那天,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她雖然極力爭辯,但因為當時推攘到人的手感過於明顯,她在常步箐的質問下終究底氣不足。
是啊,隻有她離井最近,不是她是誰?
她明明是不想常意死的,卻陰差陽錯親手把她推下了井,後來春娘在路上病死了,她心明知道有異,卻隻能裝聾作啞。
這些事情壓在她心頭多年,已成了一塊心病,不敢吐露半分。
常意有些意外,雖然常笑鶯說一句就要哭兩句,但交代的卻很清楚,更沒有因為常熙回為她攬責就推脫責任。
她拿了帕子給她,讓她擦眼淚:“當時屋子除了老夫人、大夫人,還有常步箐在?”
常笑鶯迷茫地點頭,不知道她為什先問這個。
“我知道了。”常意不知想到了什。
“你沒有別的要問我嗎?”
常笑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常意說第二句,忍不住開口。
“沒了。”常意拉著她起來,“去找哥哥吧。”
“可可是。”
常意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對她搖了搖頭。
“那天推我的人不是你,不用對沒發生過的事情自責。”
按照常笑鶯平日的性格,常意回來第一個懷疑的是她才合乎常理,所有的線索也巧的不能再巧地指向她身上,連常笑鶯自己都信了。
隻能說,好一招借刀殺人。
常意截住了她的千言萬語,說道:“先回去再說。”
常意好像早知道常熙回在哪,對街市的路也極其熟悉,繞了幾個彎就到了常熙回麵前。
常熙回看她們兩個平安無事,鬆了口氣,隨即口氣嚴肅。
“我們現在就回府,府出大事了。”
常府。
早上那些紅綢還沒撤下,夕暉摻著紅綢映射下的光,把堂下停著的白布染成了血一般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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