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冷清安靜,??冷調發灰的牆壁,似乎把病房內斷續的對話襯得更加清晰,每個字句,每個停頓,??甚至於每個標點符號都能送進耳中,??而後沉沉地,??重重地落到人心上。
剛聽完牆角的蔡莞悟了下胸口。
似乎在昨晚知道他為何搬來隔壁的緣由之後,??在葉晶晶說著他可能對她也有意思的話語,??在排起長隊的奶茶鋪子前,她望著男人背影,??她就早有預感
許柏成對她這好。
不是因為喜歡,隻是因為……她住在那間屋子。
隻是因為那個屋子曾經住著。
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所以,??他才會搬到這來。
搬到她的隔壁。
然後,??對這個住在隔壁的人很好很好。
會在淩晨來派出所接她,??會把唯一的大床讓給她,會給她拎上衛衣帽子,會給t她買奶茶,??會一次又一次散漫又認真地喊著她“小姑娘”……
不是喜歡。
也沒有喜歡。
還有他的那句“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吧”……
懸了許久心像是塵埃落定,終於甘心。
也似是有所預感,??聽著病房內那些對話,??她始終覺得平靜,所有情緒都被悄無聲息摁下。
直到被洗完水果,??從拐角出來的護工阿姨喊住。
她轉身過來,??聽著麵前人驚呼出口的話,??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不是沒有感覺的,隻是眼淚先控製不住冒了頭,難過才後覺後覺漫上心頭。
酸澀的熱氣縈繞在眼眶之中,蔡莞飛快地眨了幾下眼:“……沒事。”
護工阿姨聽著小姑娘晦澀的語調,很熱心地說:“怎了呀,先進來,先進來,吃點水果,有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才能好受點。”
蔡莞不說話,搖頭,又用手擦了擦眼睛,還好是幹的。
結果一轉頭,正好對上病房男人那雙眼,還是淺棕色的,她卻不再有心思去辨別其中情緒。
她下意識地避開,接著迎麵就是孫奶奶的一句關心:“小蔡,怎了啊?接了誰的電話啊,不開心成這樣?”
蔡莞搖頭,佯裝無事:“就是……公司的一點事。”
孫奶奶安慰著遞過來一個剛洗好的蘋果:“你領導啊?”
蔡莞胡亂點頭。
孫奶奶:“你說這領導也是的,現在不都是下班時間了,怎還打電話過來,不知道員工也需要有私人生活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護工阿姨深有所感,“我女兒領導也這樣,明明是下班時間,還有做不完的工作。”
“哎,現在的年輕人上個班真的是難的哦……”
……
大概是為了緩解蔡莞的情緒,兩人在麵前唱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久。
等到她把最後一點難受收拾好,又用餘光掃了眼視線還落在她身上的許柏成,蔡莞這才為表真實,在末尾補了一句:“沒事,就是今天稿子沒寫好,我回去改改就好了。”
“這樣啊。”孫奶奶又歎口氣,掃了眼牆上的鬧鍾,“那要不然現在就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回去再改改,估計得弄到淩晨了。”
蔡莞點著頭應下來,可還是在病房多呆了二十分鍾,最後真的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她才和許柏成一同離開了病房。
醫院門口不好打車,兩人心照不宣地往前走著,打算到外頭車流多些的地方打車。
現在九點過了十五分,濃重的夜幕依舊是被燈火照得明朗,流動的車燈晃過來時,順勢會裹挾上一陣疾風,穿過光禿禿的樹枝,毫不收斂地往人身上招呼過來。
也許是天氣太冷了,又也許是心不在焉,蔡莞的腳步悄無聲息就慢了下來。
她走路每次都慢上半拍,也懶得加速,於是就這樣隨心所欲地落在許柏成後頭。隻是幾步之後,又莫名其妙地與男人並肩,然後她又會慢下來。
就像是個循環t,如此步調重複了有五遍之多。
到了後頭,就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
終於到了第六次,許柏成停住腳步。
蔡莞也沒再走,就見比她高上許多的男人偏頭,目光從狹長眼尾撇了過來,這處光線黯淡,襯得他那雙瞳眸格外深邃,就連看人也是意味不明的。
與其對視,需要一種底氣。
可很明顯,此時的蔡莞並沒有。寒風吹得人脖頸泛著涼意,她忍不住縮了縮,順勢避開了他的視線。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被打量著。
直到幾秒後,蔡莞實在有點耐不住了,剛準備先發製人,聽見許柏成問:“圍巾呢?”
蔡莞怔了下,下意識地去摸,果然脖頸空落落的,兩隻手上也沒有。
她回想:“好像……忘奶奶病房了。”
“走吧,”他勾起唇,步子往後退半步,與她並排,“回去拿。”
蔡莞看出他的意思,卻沒答應:“我自己回去拿,你在這等我吧。”
很快,留男人一人在夜色中,小姑娘跑進住院大樓。
再回去時,孫奶奶病房的燈還沒熄,老人靠在床頭,正握著手的大屏手機。
看到蔡莞敲門進來,抬起頭:“怎又回來了呀?”
蔡莞:“圍巾落這了,走到一半才記起來。”
孫奶奶兩頭看了看:“床頭櫃上這條嗎?”
“嗯。”
蔡莞把圍巾抱進懷,準備離開的時候,老人喊住她:“對了小蔡,你幫我和小許說一句,讓他今天晚上就不要再過來了。”
再?
昨晚他不是和自己一起回去了嗎?
蔡莞有點懵。
孫奶奶解釋:“我兒子說他昨晚回了公寓,夜又過來了,坐在外頭的座椅上陪了一夜,早上才回去的,我今天看他也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你幫我和他說一句,我真沒事,不用這樣。”
她反應兩秒,想起了昨夜那聲模糊的關門聲。
床上的老人繼續歎了口氣:“說實話,小許這孩子,也真是過得蠻苦的。”
“領養來的小孩啊。”孫奶奶感慨著,“十九歲,養父母鬧離婚,兩頭鬧得很凶,誰也不想要他,誰都覺得是個累贅,差點都要把他重新送回福利院去。”
“後來老王一聽,也就是他外公覺得這哪行啊,就自己過去把這小孩領回來了,想著左右也就是多一口飯吃的事。“
孫奶奶笑了笑,說起陳年舊事嘴上也沒把門:“可能是被領養的小孩,心思敏感點吧,也總怕收留他的人會不要他,小許剛來的時候,老王問他喜歡吃什,他就會說三個字‘都可以’,問他想睡哪間房,他也說‘都可以’,反正問什,都是這句話,就跟沒脾氣似的。”
“那會夏天天氣熱,我們老人夜沒有開空調的習慣,小許就算夜熱醒了也不會說。後來還是老王夜爬起來上廁所,看到他連著好幾天呆那陽台上吹風,這才反應過來是怎一回事。”
“後來啊,兩t人呆久了,”她說,“老王才發現,其實這小孩不是沒脾氣,就是跟他還不親。所以啊,那老人家就想著得把這小孩養得再親一點,愛吃什,愛玩什,在學校開不開心,作業功課有沒有遇到難題的地方。總之,別家的孩子如何,他家的這個就如何。”
孫奶奶:“那時候,反正我們這一帶的街坊鄰居都知道,老王對小許真是比對親的還親,就是可惜……後來發生了意外。”
蔡莞:“車禍?”
孫奶奶嗯聲,“老趙車禍去世了,小許也就又成了一個人。”
老人意外離世的事情,不久就在這個小型社區傳開了。
喪禮置辦期間。
孫奶奶當時想著老王走了,小許那孩子又沒人照顧了。她那會腿腳要比現在好,就時常借著送飯的借口,屢次跑樓上去看看那孩子。
結果就看到十七歲的少年,孤零零蹲在那屋子前頭。
她看著心疼,蹲下去,把剛裝好的熱菜熱推到他麵前。
勸了好幾句,少年也還是沒半點反應,愣愣的,心事全寫在那張臉上。
孫奶奶沒辦法,把飯餐先留下了,剛站起來準備走,聽見那孩子終於出聲。
那時候少年還處在變聲期,聲音本就泛啞。
也許是太久沒說話,又也許是這話在心頭實在壓了太久,他開口時,音色啞得像在砂礫中滾過。
窗外還是雨落,墨色的雲擠滿天空,蒼穹幾乎成了一片黑幕。
少年抬起眸,眼已經沒了光。
他在問:“奶奶,外公還會回來嗎?”
生與死的話題對於未經世事的孩子來說,真的太過沉重,也太過殘忍。
可其實誰也都知道,這個答案無需解答,已然不言而喻。
那個陰霾遍天的午後。
孫奶奶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將殘酷的現實用稍顯童話的字眼來表達,思索半晌沒有結果,索性還是什也沒說。
隻是低頭看著那個才隻有十七歲的孩子。
恍惚間,她又想起了他被老人帶回來的最初。
那時候,被養父母各種推脫的少年還不相信眼前這個帶他進屋的老人。
眼底也是如此黯淡的色彩。
而當下。
仿若時光交錯。
他好像是,又一次被人丟下了。
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伴隨著機械的鈴聲,把蔡莞的神思終於抓了回來。
她站在醫院門口,一抬眼,目之所及就是那個孤身站著的男人。
也許是時間晚了,頭頂的夜幕似乎更深了些,周圍也跟著靜下來。
不遠處的男人個子很高,單肩鬆散地挎著背包,他舉著手手機貼在耳邊,最外麵那件黑色外套看起來一點也不暖,冷冽的風起起落落,單薄麵料輕易就勾勒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男人被包裹在夜色之中,身影寂寥又落寞。
似乎能很清晰地,看到那個總是被人撿走,然後又被人丟下的少年的影子。
蔡莞垂下眸,屏幕上閃動著他的名字。
持續的來電提醒。
最終還是摁上接通,她聽到他問:t“圍巾找到了嗎?”
低沉的聲音貼著聽筒傳過來,蔡莞抓著手機的手有點顫,沒說話。
“嗯?”
“……”
聽不到她那頭的話音。
許柏成單手插進兜:“人在奶奶病房,還是在哪?”
說著,男人便準備轉身往回走,電話那頭的人忽然喊:“等下。”
“怎?”
可能是四下呼嘯的風聲掩蓋住了一切動靜。
話音剛落,許柏成就感覺脖頸上搭上來團軟乎乎的東西,觸感柔軟,貼著熱意,他下意識地往下看,微弱光下,依稀能辨別出來是條圍巾。
沒有過多的圖案,深棕色的,唯一特別的是,是蔡莞的。
礙於身高的原因,圍巾就隻是被女孩從身後這樣搭上來,兩端自然地順著男人垂掛下來,還沒來得及踮腳,幫忙多繞幾圈,裹住他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許柏成就已經先轉過身來了。
兩人的電話都還沒有掛斷。
聽筒貼在耳畔能把所有微小的聲音都放大,連同彼此的呼吸聲。
順著微弱的電流,他聽到有人在耳邊說:“現在找到了。”
片刻,又是一句,“在你脖子上。”
他聽笑了,配合道:“找了那久,結果在我脖子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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