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莞沒有料到身旁男人聽到了她掩在口罩下說的那句話。
心在那間急速跳動了下,??又很快地恢複了平靜,甚至與……比她想象得還要平靜。
她回望著他。
夜色把男人的五官映得立體深邃,眸光微微發著亮,這是張真是很好看、很吸引她的臉。
眼睛彎起的弧度是能被人瞧見的。
蔡莞笑起來,??語氣輕鬆地附和他說的話:“是還有幾天。”
男人看她笑也笑了:“幾天?”
簡短的兩個字,??吐字很輕,??語氣也幾乎毫無波瀾。
可她聽出來了,??這是個問句,??是在追問。
蔡莞想了想,還是給了個很模糊的答案:“不知道。”
“怎什都不知道?”他笑意更甚,??帶了點調侃意味。
蔡莞反嗆他一句:“你怎什都想知道?”
說完,收回視線,??加快腳步,??佯裝很瀟灑地繼續往前去了。
男人的腳步聲從耳後慢慢過來,??不一會就貼近了,??隻是始終沒再縮短距離,始終落在她三兩步後的位置。
如此亦步亦趨地跟著。
視線被她那隻瘦小身影占據,腦中開始回憶起些許有關她的內容。
11月26日
睡不醒的蔡:【八點。】
睡不醒的蔡:【我和你一起回家。】t
許:【好。】
11月27日
睡不醒的蔡:【八點。】
睡不醒的蔡:【我們一起回家。】
許:【好。】
11月28日
睡不醒的蔡:【今天估計得八點半了,??稿子還沒寫完。】
睡不醒的蔡:【等我弄好,我們一起回家。】
睡不醒的蔡:【o(﹏)o】
許:【好。】
11月29日
睡不醒的蔡:【還是八點半。】
睡不醒的蔡:【o(﹏)o】
許:【好。】
……
一直到今天。
12月3日
睡不醒的蔡:【八點半??哭jpg】
睡不醒的蔡:【你別來早了,我們公司保安昨天說看你在樓下冷風站了好久。】
許:【不冷,??穿得挺多。】
睡不醒的蔡:【那也不用早,??早了站著也沒事幹,勁吹風了。】
許:【有事。】
睡不醒的蔡:【?】
許:【等你。】
許:【一起回家。】
這是最近,??載入兩人微信的幾乎全部聊天內容。
不同的話語,??共同主題卻都隻有一個。
這些天,??她開始每日無一例外地告訴他,??她的下班時間點,開始不斷地用“一起回家”作為所有對話的補充用語,也開始日複一日地與他踐行這些……
而這些事,從前,他隻和那個帶他進屋的老人做過。
老人接送他上下課,帶著他一同回家。
那時候,少年還是高一,經曆過養父母的互相推脫,心思敏感孤僻,那時候,電子信息業不夠發達,沒有微信,老人和他的聯絡,通過短信,那時候,他看著老式手機,屏幕上老人正熱切告知著要來接人回家,而收到消息的少年,每回卻都隻是單單回複一個生硬的“嗯”字……
他後悔於這些,愧疚於這些。
所以,他現在變成了主動去接人“一起回家”的那一個,嚐試著用毋庸置疑的“好”字肯定地去回複她的話語,他開始學著去做很多事情,卻還是覺得……
他和這姑娘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等到再過幾天,等到她從那間屋子搬走,等到她不再是他的隔壁,等到他們回到各自生活,成為沒有聯係的普通朋友,又或者淪為更陌生的“認識的人”,最後聊天界麵應該隻剩下逢年過節的寒暄而已,也有可能,就連寒暄都不會再有了。
他想著這些。
卻始終還是覺得,這應當是那晚在老人家麵前表明對小姑娘毫無意思時,就應當做好的準備,應當接受的與她的未來結局。
所以,他問當下的自己。
許柏成,你在這難過什?
新城區的翻修工作還是沒有覆蓋到這片區域,這一條通往朝陽公寓的路上,路燈還是明明滅滅,昏眛幽暗,就連三兩步之間小姑娘的身影,都變得越來越不清晰。
進了公寓,走入電梯,兩人還是沒再說話。
一直到被燈光照亮的樓道,逼仄狹小的空間終於有了聲音:“那能說句再見嗎?”
是男人的話音,從身後傳來,一直籠罩到頭頂。
蔡莞停下了開門的t動作,回頭。
他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再次重複,嗓音帶著明顯顆粒感:“走之前,能說句再見嗎?”
隔著一米多的距離。
男人站在隔壁對門前頭,沒了平日慣常的抄兜動作,外套拉鏈拉到頂,抵著清瘦的下巴,神情認真,眸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蔡莞反應著,點頭:“會的。”
他又說:“當麵。”
她注視著他,還是那兩個字,“會的。”
逆著光,他又一次笑了起來,熟悉的散漫的笑。
兩人間再次消匿了話音,誰也沒有再多說什。
許柏成幫忙把蔡莞那兩個沉甸甸的箱子搬進了家門,輕輕闔上門做了最後的收尾。
小姑娘沒再開門出來,可如果——
那一天,她能再敏銳一些的話。
她或許可以察覺到,她住的這間屋子的門口,有個男人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一直到天亮。
蔡莞最終還是食言了。
三天後的中午,她悄無聲息地把所有衣物和日用品裝進一個大箱子打包帶走了。
當麵說的“再見”,最後讓她尋了個由頭,換成了隔著屏幕的“再見”。
一模一樣的兩個字,隻是缺少了溫度和當麵訴說離別的各種情緒。
那個被她幾乎紋在臉上,用來擋住平直嘴角的口罩終於被摘下來了。
她拎著沉重的行李箱,肉疼地花了一百塊大洋,直接打車回了學校。
出租車司機看她身材瘦小,估量著也抬不了重物,人很熱心地把車開到了她宿舍樓底,還說要幫忙把行李抬上樓去,結果被宿管阿姨攔在門外。
好在,黃之瑤很夠義氣地下來了。兩個小姑娘一前一後,從一樓合力抬到六樓,停停歇歇,花了將近十五分鍾。
四人間的宿舍,一位這學期退租住去了校外,現在蔡莞回來了,也隻有三個人。
黃之瑤開了宿舍門,一邊把行李往運,一邊說著八卦:“你還不知道吧,謝馨最近談戀愛了,每天都她那個男朋友給她送回來,然後再在寢室樓下膩膩歪歪到關寢時間,每天回寢都可晚了。”
蔡莞:“她不是考研?怎突然談起戀愛了?”
黃之瑤:“說是圖書館認識的,後來兩人加了微信發現是老鄉,自然而然就聊上了,再然後愛情就來了唄。”
“好事。”
蔡莞隨口評價一嘴,把手上的箱子滾進了宿舍這條狹窄廊道最麵。黃之瑤倚在對麵上床的樓梯邊,邊看著她整理行李,邊七七八八聊了幾個話題。
從實習,到論文選題,導師如何,再到這學期係發生什好玩的事雲雲的,一直等到窗邊太陽落入地平線,黃之瑤微信上收到條消息才停了嘴。
這是黃之瑤離開前的倒數第二句:“晚上約了跟隔壁寢學霸一起吃飯,討論討論論文,走了。”
蔡莞揮揮手。
門還沒關實,那顆熟悉腦袋又探回來,這是她出門前最後一句:“把你頭像那男的換了吧,雖然挺帥!但——”
“t我真的看膩了!”
說完,順手撈過門邊一把傘,就著一陣風關上了門。
窗戶邊的簾子散在兩旁,外頭天色漸壓下去,天空上擠滿了烏青的雲,風雨欲來的前奏。
蔡莞手撐著書桌邊沿,瞥了眼窗外,又看了看已經空了行李箱,莫名就想到了:他今天出門帶傘了嗎?
印象應該是沒有的。
出門前,她還看到他門外鞋架旁倚著把傘。
沒有的話,雨會不會在他回去之前停呢?
不會的話,那有沒有人會借他一把傘呢?
沒有的話,那會不會淋濕了呢?
淋濕的話……
想什呢。
躺在地上的那隻空箱子,似乎出聲提醒了她一句。
是啊,她都已經搬出那間屋子了,還想什呢。
手機叮了一聲。
黃之瑤發來消息,操心她的事:【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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