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母十一月查出來的肝髒腫瘤,??良性,在醫生建議下,是通過手術進行切除治療。
腫瘤的位置其實不算太好,手術也是有一定的風險,??隻是那會蔡莞在外地讀書,??蔡父蔡母覺得和她說了不止意義不大,??還會平添擔憂,??而且想來手術成功幾率還是比較大的,??也就沒了這樣的打算。
蔡母在蔡莞回來的前一天住進醫院,因為醫院排期和主刀醫生的關係,??手術被往一延再延,定在了除夕夜的這晚。
不過最終還是低估了這場手術的風險。
一個多小時之後,??由於切除時牽扯到其他神經組織,??手術被迫中斷,??蔡母被推進重症監護室。
蔡靖安是在辦理完各種醫院手續以後,??才發現蔡莞打來了那多通電話過來。
夫妻倆先前一直是朝著好方向看的,以為手術肯定會沒問題,也就沒去商量過若是結果不好,??該怎辦,還有,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女兒。
當時電話一過來,??他筋疲力竭得哪還有多餘精力去思考這些。
滿腦子念著的全是他老婆,??想她能熬過去的,想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那些話,??也想若是真有事了,??女兒是一定要陪在身邊的。
這月她十月懷胎早產生下的孩子,??也是她護著長大,??每每見著就開心的孩子。
他想看病床上的她,能笑。
於是,拿起電話的第一句。
就是不管不t顧地,沒半點循序漸進地,平地一聲驚雷。
那半句話未完,斷在那。
蔡莞已經直衝下樓,在除夕夜萬家燈火的無人大馬路上,攔了很久終於攔到一輛出租車。
二十幾分鍾的車程,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久。
許柏成陪她到醫院門口,步子停了沒再跟進去,隻是用手揉了揉那顆小腦袋。
這樣的時刻,他想他的出現應該不太合適。
兩人沒有太多的交談,蔡莞隻和他交代了句要他先回酒店,兩人之後再聯係的話就走了。
她頭腦混亂地找到監護室的位置。
定在這個晚上做手術的病人不多,這一層也不是普通病房,偶爾有醫生護士的腳步聲落在耳畔,其餘的都皆是無聲。
可似乎還是很吵,因為她太緊張了,攥成拳頭的掌心全是汗。
“坐會先。”蔡靖安見她過來,指身旁空著的座椅。
“媽媽她,”蔡莞坐不下來,因為心還懸著,想問有沒有生命危險,可看著眼前的重症病房,答案已經很明白了。
“坐下先。”蔡靖安重複著,那雙抬起的眼,眼白都是紅的,似乎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隻能幹巴巴地寬慰,“會沒事的,醫生說熬過去的幾率是大的。”
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聲音不再如平常那般,啞得似乎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
蔡莞擰了擰掌心,全是冷汗,可也沒再有說話的念頭,眼下隻能坐立不安地等。
等母親醒過來,等她恢複正常的生命體征。
淩晨兩點半。
有輪值的醫生從監護室檢查出來,在父親的請求下,家屬終於被允許進到病房去探看病人情況。短暫幾分鍾,可也足夠了。
她在無聲地催促中換上無菌著裝,進入病房。
一切比想象中的都要平靜。
母親躺在白色病床上,身上插著各式複雜的導管,或許麵色稍許憔悴,可容顏依舊,不像是病情危重時刻,倒像是單單隻是沉睡過去,終有醒來的時候。
退出病房,時間已經不早。
蔡靖安看著蔡莞眼底那兩個天生碩大的黑眼圈,不太忍心,勸了好幾回,終於把她先勸回家先休息,否則明天兩個人都吃不消。
醫院是燈火通明的安靜,外頭是天光黯淡的喧鬧。
過了零點,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每個城市的人迎接新年的方式其實都差不多,不外乎煙花爆竹這幾種,看它們在天幕陡然炸開,看漆深夜色被染得璀璨絢爛——
這就是新年。
是祝福,是願景。
蔡莞盯著那處在看,在想。
想起過往的每一個春節,想起一起看過煙火的人,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然後慢慢地,視線往下挪移時,看到了那個站在醫院門口的男人。
沒變化的裝束,一身黑色,連看過來的目光都和送她來時完全一樣,溫柔的,安撫人的。
喉間有酸意迅速漫上來。
她強壓下來,裝得若無其事地朝他過去:“你怎還在這啊?不是讓你先回酒t店的嗎?”
“沒走。”他把抄兜的手拿出來,去握她的小手,涼的,冰涼的,“怕你有事。”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暖著,終於漸漸有了知覺。
有些話,有些事,其實並不用多問,也無需多言,從小姑娘隻身一人走出來,看到她神情中流露出的那些,就已然足夠明了。
男人握著她的手放進自己口袋,簡單的幾個字:“送你回去?”
她點頭,出租車便開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要喝牛奶?”他在下車後問她。
她點頭,他便跑進附近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給她買了。
“暖點了沒有?”
她點頭,腮幫子鼓著在喝。
“送你上去?”
她繼續頷首。
就那一路沉默,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許柏成把蔡莞送到家門口,她在父親所說的位置找到鑰匙,開了門,他看著她換鞋走進去,再看著門緩緩被帶上,而後寂靜中砰的一聲,門又被陡然推開。
小姑娘那張白淨的臉從後頭露出來,神情訥訥在看他。
“怎了?”許柏成往前走兩步。
她唇瓣艱難地蠕動著,沉默了很久,才終於晃了晃手那瓶牛奶:“我還想喝。”
還剩個半瓶多……
他倒也索性無視,順著她:“那我去給你買?”
她點頭,又搖頭:“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這個有點好喝,”因為冷,她吸了吸鼻子,“我怕你路上,偷喝了。”
“……”
許柏成聽笑了,淡淡地扯了下唇,很樂意去順她的意思,可再次出門前,還是把小姑娘哄回屋去換了件厚些的外套,再圍了條能擋風的圍巾。
夜氣溫驟降,接近零下。
還是那個便利店,保溫箱僅剩的最後兩瓶,被兩人搜刮幹淨了。
兩瓶牛奶被裝進個透明小袋子,拎在許柏成手,而蔡莞手捧的,還是沒喝完的。
“回去?”他問她。
她搖搖頭,“還想買點吃的。”
淩晨三點的除夕夜,夜幕幽深,一眼望到底,這街上僅有這一家便利店開著。
又回到店,豬肉鋪、薯片、泡麵裝了一袋子。
“還有個餅幹沒買。”結完賬走出來的蔡莞,重新推門進去,許柏成就在後頭跟著。
拿了,結賬,再出門。
“還有個麵包沒買。”
“還有飲料沒買。”
“哦對,還有巧克力。”
……
如此反複,一而再再而三。
男人手漸漸被填塞,直至再也沒有空位,也直至就連店收營員都看出不對勁了,蔡莞這才停下步子,站在便利店門前,呆滯地盯著身側男人手被塞得滿滿的透明袋子。
深冬的寒風在野蠻呼嘯,滲進人骨子,全身器官都沒了感知。
也是在此時,頭頂夜幕驟然出現煙火,劈啪啦在耳畔炸開,漆然背景布上色彩紛呈,煙花變換出漂亮形態,與十分鍾前放的那箱,又是不一樣的。
此起彼伏,天空這一處那一處,可能這箱放完,之後的另一箱又是不同的。
每年除夕t夜皆是如此。
她喊他的名字:“許柏成。”
“嗯?”他應著,看著還在看煙火的她。
蔡莞沒收回目光,仰著脖頸,在爆竹聲中與他說著祝福:“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說。
空中一道煙火消散,短暫靜默,而後又是一聲。
蔡莞偏過頭來,終於是看向他,那雙眼是真的很大,瞳仁占得部分也多,平時看就是又黑又亮的,這會上頭附著層淡淡水光,就顯得更加清亮,情緒也隨之透徹。
他把袋子置在地上,用指腹去抹小姑娘臉頰的淚。
“可……”她抽噎著,話音也是含糊的,“我怎一點也不快樂啊……”
她的淚成串成串地在掉,想起的是躺在重症病房的母親,想起的是這段時間不太固定的一次次通話,想很久很久以前,與母親有關的、記憶都快模糊了的事……
想她的樣子,想她的聲音,想再多說那幾句她愛聽的。
可,現在好像真的辦不到了。
還沒有渡過危險期。
什時候能渡過危險期。
怎就突然生病了。
為什生病了要做手術也不和她說啊。
……
接連不斷地問題,在腦子無休止地蔓延,可誰也給不了她答案,最後化成淚水,點滴滲進嘴角,苦澀得難以言喻。
她被許柏成擁進懷,用雙手環得很緊。
因為哭得太急,抽噎得太用力,小嘴一張一合,有熱氣不斷呼出來,回憶也由遠及近,慢慢地,停在了年夜飯時,父親告訴她的母親的話上——
隻要是能讓醒醒開心的事,她就答應。
明明她是想讓自己留在這的,也明明她有好多個不準許的理由,可偏偏還是什也沒說,輕易答應下來,就連病情也對她隱瞞著。
她想讓她開心,所以如此。
可當這個已經被哄開心的小姑娘,再回過頭來看時,
這才發現如今,那個哄她開心的人已經不能感同身受了。
就連,醒過來。
都成了件那奢侈的事。
小姑娘哭得幾乎快踹不上氣,腦袋隔著布料埋在男人胸口,什話也不說,就是在哭。
能感覺到懷人因為啜泣而起伏的身體,許柏成看得心疼,俯身把人摟得再緊一些,順勢擋住迎麵而來的風,在簌簌中告訴她:“好,那就不快樂。”
太多的人,太多的祝福,要你快樂。
但小姑娘,我想告訴你,不快樂也是可以的。
來日方長,都會好的。
除夕夜這晚,蔡莞是在酒店住的。
她不想一個人呆著,抱著從家收拾的換洗衣服,跟著許柏成,去了他來時定的酒店。
因為沒有考慮到小姑娘會來住,再加上春節期間,房源緊張,這間是個大床房。
許柏成把床讓給她,而後打電話,麻煩酒店服務員搬過來幾床被子,在床邊上隨意打了地鋪。
很快收拾洗漱完,兩人躺上各自的床,燈也隨之熄了。
安靜地躺了半個小時,蔡莞還是怎都睡不著,那雙眼睛在閉上又t睜開間搖擺,被子掀開又蓋上,也大概是太缺安全感,人悄聲挪移著,最終停在了靠著許柏成的床邊沿,似乎再動一下,就要掉下去。
可還是止不住,輾轉反側。
心慌慌的,半秒鍾都躺不下去像是堵住,又像是被掏空,想哭,可好像……耳畔已經有均勻的呼吸,估計是許柏成睡著了。
忍住。
一定要忍住。
畢竟剛剛淩晨大街上,她已經哭了這久,哭得抽噎不止,哭得疲憊不堪,哭得濕了男朋友半件外套,就連鼻涕都不小心蹭在上頭。
那會心思在哭上,也沒在意,可剛看他在洗漱台那清理,想的全是他會不會嫌棄了……要是有人往她衣服上蹭的話,她肯定是皺眉頭了……
所以眼下得忍住。
不然又弄濕了他的被子。
可怎辦,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了……
蔡莞猛吸鼻子,用手背很快抹了兩下,眼淚連帶著沒吸回去的鼻涕全弄上去了。
糟糕……要不要去拿床頭櫃上的紙巾,可把他弄醒了怎辦,可不拿紙巾擦,總不能擦被子上吧……
糾結著。
黑暗中,手腕上忽然有溫熱覆上來。
蔡莞驚了一下,要掙脫,可反應過來抓著她的人隻能是他以後,人不動了。
“要不要開燈?”她聽見他的聲音,低沉的,溫和的。
“啊?”她有些遲鈍,“哦,可以。”
“那先閉眼。”他把她當小孩照顧,解釋給她聽,“怕你不適應強光。”
“哦。”
幾層窗簾把外頭夜色遮得嚴實,昏眛中,男人起身,手摸到最外側的開關。
他記著,這盞最柔和,最不刺眼。
摁上,一室恢複光亮,在她乖乖閉眼的幾秒間隙,他也沒閑著,手指找到櫃上的紙巾盒,尋過來,給她擦拭著弄髒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細而認真。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他坐在床沿邊,離她很近的位置。
看著和平時沒多少區別,身上穿的是短袖長褲,眼窩是真的很深,垂下的睫毛又長又密,鼻梁也很高,唯一,就是因為方才洗過頭才吹幹的緣故,這會他的黑發是軟軟地耷下來的,尤其是額前,把清雋的眉眼全遮擋住了。
蔡莞用那隻幹淨的手去摸。
“感覺,”她指尖觸到他的頭發,眼是他的動作,“我們這樣好像我爸和我媽。”
“嗯?”男人抬眸看她,動作沒停。
“這樣的動作,我爸也對我媽做過。”她慢慢地回憶著,說給他聽,“而且還好幾次,我媽燒菜切到手了我爸就給她包紮,我媽想塗指甲油了我爸就幫著給她塗,還有他們辦婚禮戴戒指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姑娘還參加爸媽婚禮了?”許柏成問她。
蔡莞點頭,“我出生以後,他們又辦了一場。”
“那會幾歲?”
“五歲。”
許柏成笑,把髒了的紙巾丟進旁邊垃圾桶,又抽了張新的給她擦眼淚,饒有興致地問:“那我們也等孩子五歲了,再辦一場婚禮好不t好?”
“……”蔡莞不好意思,“我又沒說要和你結婚。”
“嗯?那怎說我們和你爸媽像?”
蔡莞糾正:“我說的是動作。”
“感情也是。”他接上。
她抿了抿唇,勉為其難還是嗯了聲。
許柏成看她這副別扭模樣,好笑得不行:“那結婚?”
“……”蔡莞很快否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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