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瓷器金銀破碎激濺的聲響,在樹梢上打盹的雀兒撲閃著翅膀落荒而逃,許是剛睡醒,差點兒撞上迎麵來的二人。
緊接著便響起了雷霆之怒,“查了這久都沒查出人來,一條街的人,就沒有一個看見他的臉的,這點兒差事你們都辦不好,還有什臉麵回來?!”
“麵是什人?”軍師問著身邊的婢子。
“好像是從西鄚來的,具體的奴也不清,隻知是差事辦砸了。”軍師鮮少問些什話,女孩子芳心暗許,他這一問,自然是把知道的全說出來,隻是知之甚少,全然幫不上什忙,莫名羞赧起來。
“嗯,多謝。”軍師依舊有禮疏離。
那女奴自認沒幫上什忙,可在軍師看來,不過隻言片語便可將前後聯結起來,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至所差無毫。
隻不過,一句感謝之後,還未等反應過來,軍師已經進到了大帳之內,隻留下她一個人在帳外發著愣。
縉雲王扔出了手邊最後一個雕花香爐時,正好瞧見了掀簾進來的軍師,臉色雖沒見緩和,可卻沒再有什其他過激的動作,向後退了一步,坐在了身後的鋪著虎皮的軟塌上,一隻胳膊扶著小幾,另一隻拄在腿上,眼神陰鷙的盯著下麵跪著的人。
軍師走到下麵跪著的那人邊上便停了步子,鼻子可嗅到血腥味,餘光可瞟見那人慘白臉上掛著的血跡,肩膀不住的哆嗦,那幅度不大,像是竭力忍著,生怕舉動大了,更在盛怒之上添了把火,那樣,今夜過後,人就成了灰,往外一撒,成了孤魂野鬼。
草原人說,殘魂斷身是入不了輪回的,火化之刑,是他們最難以接受的,偏生縉雲王就最喜歡用這刑法來整治他所不容,無論臣民親眷。
“王上。”軍師一個正眼都沒多分給聲旁跪著的人,朝縉雲王行了個禮。
縉雲王不過雙十年華,可殺伐之氣比之其父一點兒也未見得少,狠厲,凶殘,殺伐果決,是草原上最具狼性的人,縉雲王揮了揮手,這下臉色才稍霽一些,衝著跪在地上那人說了句“下去”。
那人像是得了大赦,忙一退三步,出了帳外。
“不知王上宣臣有何事?”低沉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帳子響起,將方才的陰鬱驅散了大半。
“‘蠶鄴’在西鄚出了問題,那邊的人欺上瞞下,事情已然過去多時,如今上報,連人都沒抓到。”
說著猛拍了下小幾,險些將其掀翻在地,“西鄚雖小,卻是橫亙在阜原與大鄴之間的天然屏障,當初遲遲未出兵西鄚,並不是因為那西鄚老兒意欲交好,而是老軍師去大鄴潛伏之前特意囑咐留其為屏障。”
“一來方便阻礙大鄴,二來可讓我部族養精蓄銳,北戎一路懼怕岵州軍,不敢強拚,又想坐收漁翁,不足為謀,這‘蠶鄴’終究是要靠我一家之力,何故再去牽扯其餘兩家,從中斡旋,恐生變故。”
“義父當初與先王定此計策,自然是經完全考慮的,如今大網鋪開,幾近收網,若是此刻言畢,恐負前人一片心血。”
頓了頓,又接著道:“西鄚小變,不足為意,西鄚新王膽小怕事,其子尚不足脅,妻女更是不為其軟肋,天地之間,他所在乎的,惟他己身一人而已。”
“這樣的人,不得軍心,不得民心,難勝一國之主,更不足與謀,所幸西鄚王族不止有他一人,他大鄴可以扶持傀儡,我們未嚐不可,到時如何拿捏,自然是王一句話的事情。”
“軍師的意思是……”縉雲王眼閃出一絲光芒,那光芒從黑色的眸子映照出來,顯得陰沉可怖。
“西鄚前任國君尚有一女,因離宮飄散,倍受荼毒,如今我們隻需找到她,家仇國恨擺在眼前,阜原助了她,自然是可將她收為己用。”
“西鄚王沒有軟肋,難道一屆女子便可任人拿捏?”阜原軍中的女將軍也有二三,雖不甚得誌,但其手下的兵都對她們敬之又敬,雖是柔骨,卻也錚錚,不輸男兒,由己部推至他國,自是不願做無把握之事。
軍師似是能讀動其心思一般,“西鄚女子最重情義,滴水之恩,恨不能以汪洋相送,今日所受之恩,自然望以千百相還,自然,所怨所恨,也以億萬相仇。”
縉雲王思索片刻,眼下確實沒有更加合適的路可選,終是鬆了口,“此事,軍師以為由誰去辦最為穩妥?”
軍師進退有度,“臣下一屆文士,隻謀策,不識人。”
縉雲王語氣雖有些不悅,神色卻是緩和了不少,“此事你回去擬個章程,人選之事也隨之考量一番,軍師不會識人用人,像什樣子。”
“臣下盡力為之。”軍師也不推托,算是應下了。
“漏液時分將軍師喊來,恐擾了良宵,時辰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阜原的冬天起於第一場寒風,風夾著雪,薄衣護不住身,平日打來的狐皮製成裘衣大氅,也在這個時候見了光陰,隔了冷氣。
軍師從主賬出來時,正趕上這場風雪,風吹得亂,攪得雪花也沒了方向,橫衝直撞的砸在人臉上,有的直接融在臉上化成了水,有的落得急,順著麵頰一路向下,滑到肩上,袖上,沾上溫度,化成了星星點點,將黑色洇深,滲進寒氣。
“軍師,可要奴回去取來大氅?”風雪起的急,守在帳前的婢子又拿不準麵議事的時間長短,風雪剛起時便想回去取來大氅,可又怕出來時軍師見不到人責備下來,故而未敢離去。
此刻風雪更大了些,軍師傷病還未曾痊愈,加之穿的單薄,這一路回去,難免容易染上風寒。
“不必,”軍師借著帳前的昏黃燈火,抬頭看著紛紛揚揚的雪粒子,拂了拂肩上的雪,“風雪大了,你回去歇著吧,帳不需要留人伺候。”
婢子穿的並不比軍師厚多少,在外麵站的久了,臉凍得通紅,出的熱氣在睫上眉上結了冰珠,手也凍得發紫,本還怯怯的不敢應下,但實在是受不住冷,道了聲“是”,如蒙大赦般的快步離去。
隻是凍得久了,腳和腿都少了些知覺,走起路也不算快,倒是軍師身輕步快,很快被風雪遮住了身形,湮沒在灰白泛黃的夜色。
軍師帳,臨走前未熄的燭火使得遠處望著那處像一盞橘色的大燈籠,將回去的小路照的清晰,大雪鋪了一層,這光亮卻能將地上凸起的石子照的分明,一盞孤燈照長路,冬夜雪暖。
進了帳,軟榻上坐著一位披著薄裘的女子,一手端著茶盞,送到嘴邊,一手捏著本書,見來了人,隻抬頭瞟了一眼,便接著低頭看著手中書。
許是差了一星半點兒結束,待人走近些,才將其中隔檔標記的手指挑開,按著拿起來的地方,重新放了回去,手的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跟著一起擺在了小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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