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看明白了, 今後要是想求徐海州辦事兒,不把喬家老兩口伺候好了,哪有談判的籌碼, 孰輕孰重兩口子心都有數。
牛巧麗忍著心中不快, 諂笑著:“行行, 沒問題, 我這不是覺得路遠怕咱媽辛苦嘛,啥事都親力親為說實話我也累, 那就給咱媽,正好我也歇歇。”
說完就從兜掏了一疊毛票, 交給呂秀華:“媽, 這是咱家這個月剩下的錢,都給您了。”
把錢交給呂秀華, 簡直比剜了她的心口肉還疼!
呂秀華趕緊接過, 手都是顫抖的。
可牛巧麗不是傻的,自然聽出了徐海州的畫外音, 雖然覺得兩個老東西沒必要投入太多錢和糧食,可徐海州這樣本事通天的人,她往後肯定得求人家辦事兒吧?
求人辦事就得拿出態度, 就得完成人家交代的“任務”。
最後沒忘記提醒他最重要的一句:“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海州, 咱兩家多多走動啊,別生疏了!”
徐海州笑笑不說話。
熱臉貼冷屁股,牛巧麗心挺不是滋味, 不過想想徐海州的人脈……哎呀, 人家那牛氣, 高傲點也合理不是?
得, 以後得把兩個老東西當成祖宗伺候咯!
飯後牛巧麗主動攬了洗碗的活兒,喬露拉了徐海州到一邊。
“哎,要她真帶著親戚朋友來城找咱咋辦?”
徐海州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放心,不會讓她占到便宜。”
有這句話,喬露就放心了,朝他豎起大拇指:“那就靠你了。”
一家三口臨行前,呂秀華兩眼泛紅,哭得止不住淚。
想到兩個女兒為自己做的一切,心就如鈍刀一樣割著,又慢又痛……
“到城了好好跟海州過日子,好好把我乖孫帶大,媽這輩子沒什願望,你和你二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媽就知足了。”
“還有。”呂秀華抹淚道:“回去見到你二姐,記得跟她說,爹娘一直都在意她,讓她別……別多想……”
喬露心情複雜地應下:“好,我會的。”
關於二姐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原身可以說從小看到大,父母長兄的偏心,讓喬燕憎恨喬家的每一個人,喬露雖然是例外,卻也不是沒有被她討厭過,但最恨的,是父母。
喬燕考大學也是為了在父母麵前證明自己,證明他們的眼光有多差。
疼愛的大兒子小學畢業,一輩子隻能是麵朝黃土的農村漢;最疼愛的小女兒,也總在作死的路上掙紮。
隻有她,她才是最有出息最懂事的一個,可是憑什,憑什偏偏她是最被人忽視一個……她怎能甘心,怎能……
向來沉默寡言的喬躍富難得煽情,嗓音有些沙啞:“安心去吧,你媽有我照顧,安心跟海州過日子,別憂心家的事……”
“好,那你們倆保重,有什難處隨時來城找我和二姐。”說罷看向姍姍來遲的牛巧麗:“嫂子,照顧好爹娘。”
牛巧麗剛洗好碗走出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熱情地攬住呂秀華的肩膀:“哎!好好,你們盡管放心!爹娘我會照顧好的,放心地去吧!家有嫂子和你哥在呢!”
最重要的是,以後有好處一定要想著娘家人啊!
喬露皮笑肉不笑,心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一半。
天邊匯聚了最後一片黯淡的雲彩,離別除了傷感,還有一絲令人向往的期待。
盡管往事不堪回首,屬於她和徐海州的未來將會是美好的。
日薄西山,黃昏漸退,風吹來掀起衣擺,掠過皮膚有點冷。
徐海州一手牽喬安,一手握住喬露冰涼的手,輕輕柔柔摩挲起來,似安慰,似溫暖她。
他們徹底道別過去。
“喬露,我會給你幸福。”
喬露破涕為笑,沒好氣地拍他一下:“好端端的幹嘛突然煽情。”
弄得人更想哭了。
他卻笑著說:“這是承諾。”
也是誓言。
喬露捏緊懷的介紹信和戶口本,轉身離開。
至此一別,兩個人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夫妻。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他們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
翌日,天氣晴朗,碧空萬,民政局大門一開,兩口子是第一個領到證的新人,之後緊趕慢趕把家搬了。
徐海州住的院子以前其實不是大雜院,解放前是有錢人的大宅子,經曆了一段特殊時期,大宅子被改造成了雜院,原本一戶主人家,分給了八戶人家,十幾口人住。一般情況下一戶一間,像劉姐那樣的老土著就有兩間,徐海州家也有兩間 ,一間也就十二三平方的樣子。
院子地麵鋪著青石磚,因為年代久遠以及各種因素,時常能踩到空磚,一到下雨天走路就得很小心,不然濺你一腳。
徐海州借了輛三輪車幫老婆兒子搬家,三輪車騎行到院門口門口,鄰居們熱情地上來幫忙,一雙雙眼睛探照燈似的在母子倆臉上來回打轉。
“鐵樹真開花了?” 一點征兆也沒有啊,睡了一覺起來就聽說徐海州要結婚了,娶的還是個帶娃的小寡婦!
劉曉紅得意地笑起來:“那可不,人家男同誌都二十五了,這時候不開哪時候開?”
“嘖嘖,真是喬燕那帶孩子的妹子?”
劉曉紅:“可不是!”
“!一婚配二婚?海州那小子同意啦?”
劉曉紅斜睨她:“不同意那能結婚嗎?瞧你說的,喬露多好一女同誌啊,配海州怎就不行了?都什年代了,沒聽廣播說嗎,那新聞都說要主張現在的年輕人自由戀愛,誰還講究什頭婚二婚。”
在這大院,劉姐幾乎是說一不二的存在,她輩分高,還是烈士家屬,誰家有難她都伸手幫一把,很是受到鄰居們的尊重。
如果說喬露和徐海州不配,那不就是說劉姐這個媒人沒當好嗎!
幾個老姐妹當即附和她:“配啊怎不配,郎才女貌,可不就是配嘛!”
“沒錯哩!”那說錯話的婦女也趕緊開口:“是這個理沒錯!”
徐海州的家比劉姐家寬敞點,兩居室,挺幹淨,收拾地井井有條。屋子有點舊,屋頂滿是斑駁和裂紋,一根花紋電線吊著光禿禿的的燈泡懸在屋中央,功率小不怎亮。
進門的屋子是吃飯的地方,放著一套木桌木椅,加一個碗櫃,家具都有些年頭,雖然看不出什木材,在這年代也算是不錯的家當。
正屋隔壁是臥室,靠院子一麵的玻璃窗從內部糊了一層報紙,紙頁已經發黃,從這能看出來徐海州**觀念還挺強。
窗下是床,不大不小,一米五的樣子,床對麵的牆角放了一個帶鏡子的對開門大立櫃,鏡子其實在衣櫃門板側,不打開衣櫃就看不見鏡子。
東西搬到一半,徐海州拎了兩把椅子到喬露跟前:“坐會兒喝點水休息吧,我來。”
除了喬露的行李還有一些早上從百貨大樓和集市買到的東西,小到醬油瓶子大到梳妝台,東西不多但這一趟搬下來身上都累出汗了。
喬露停下來歇了口氣,小家夥正捧著一隻裝臘梅的小花瓶跟在鄰居們屁股後麵哼哧哼哧往房間走,步伐輕快,樂顛顛的。
“花花,香。”
“安安,過來歇會兒。”喬露招呼孩子,小家夥放下花瓶,鋼炮一樣衝進媽媽懷。
“媽媽,香”
喬露親親他冰涼的臉蛋,白嫩嫩的跟豆腐一樣。
“花花香還是我兒子香?”
喬安小朋友咬了咬下唇,朗聲笑:“花花香,安安香。”
今天搬家本來小家夥有點傷心的,可憐巴巴拽著喬燕的衣擺問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姨姨了,後來一聽兩家挨得近,立馬雀躍起來,喜滋滋地坐上三輪車跟二姨告別。
變臉之快讓大人們笑得不停,喬露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家兒子還挺有喜劇天賦。
看著母子倆互動,徐海州心底柔軟地一塌糊塗。
笑了一下,他扯開扣子把袖子挽起來散熱,準備繼續搬。
喬露把人拉住:“你也歇會兒先別幹了,給鄰居們發喜糖吧。”
“也行。”
兩人拎上剛買的喜糖,有話梅糖,花生糖和水果糖三種,混在一起,每個人抓一把,分到什口味就全憑運氣了。
這會兒才七點,鄰居們都在家準備吃了早飯上班去,一見發喜糖了,興高采烈擁簇著來到徐海州家寒暄,說著恭喜恭喜新婚快樂,順便問起喬露的情況,誇讚喬安長得乖巧又惹人愛。
小兩口一一感謝過來,分到劉姐家的時候多抓了一把,最後來到劉姐婆婆跟前。
“來,安安,抓把喜糖給馮奶奶。”
小家夥超用力地抓了一把,捧著遞到老人麵前:“奶奶。”
馮奶奶顫巍巍接過,笑容像菊瓣:“小孫孫真乖!”
喬露也誇他:“寶貝真棒。”
直接把孩子誇紅了臉,鴕鳥似的把腦袋埋進媽媽頸窩。
喬露剝開糖紙:“來,獎勵我們乖寶寶一顆花生糖,啊——張嘴。”
小家夥乖乖張嘴一口含住,糖塊甜又香,細又密的睫毛跟著他咀嚼的動作撲閃撲閃,軟萌可愛的小團子誰見了不想捏一把呢。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收到了來自幾個年輕女同誌的驚呼。
“你家孩子好乖!太漂亮了。”
“皮膚真好啊,嫩嘟嘟的。”
“我可以摸摸他嗎?”
誇得喬安小朋友臉漲成了紅蘋果。
大雜院一共分為院和外院兩部分,外院麵積大,有六戶人家,院也就是徐海州這的院子麵積稍小,有五戶人家。
對麵是劉姐一家,隔壁分別是胡家,陳家和田家,喬露不怎熟,看誰都臉盲,還得徐海州帶著一個一個認識過來。
田家大兒子田建中拿到喜糖後納悶地問了一句:“你結婚了?”
田建中是院子老木匠田永奎的兒子,跟劉姐兒子同齡,不過沒上學了,劉姐的兒子還在上高中,田建中初中畢了業就上紅木廠當學徒工,幹了兩年今年剛轉正,年輕又有鐵晚飯,是大院“炙手可熱”的單身黃金漢。
“嗯,這是我媳婦兒。”徐海州現在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向大家介紹喬露。
田建中仔仔細細打量起喬露,聽說是喬燕的妹妹,怪不得有點眼熟。隻是姐妹倆相似度不怎高,不仔細倒也瞧不出什共同點,頂多也就眼睛都是大大的杏眼,但喬露明顯漂亮很多。
“你不是……”田建中差點脫口而出寡婦兩個字,忙改口:“有孩子嗎?”
喬露笑笑:“嗯。”
他媽謝霞見兒子要把氣氛弄尷尬,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這孩子,瞎問什,男人死了就不能再嫁?”
那邊陳嬸兒家的二女兒陳四美捧著喜糖問:“田姨,誰男人死了,為啥不讓問啊?”
“……”
她媽張紅燕沒好氣地橫她一眼:“嘖,大人的事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問什問?”
陳四美無語地撇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
鄰居們打著哈哈岔開話題。
“你們仨看起來就是一家三口一點沒差!孩子才兩三歲吧?根本不記事,養大了以後肯定拿你當親爸!”
“之前我還納悶海州咋找了個帶孩子的女同誌,現在看來其實也不差,過日子嘛,合適就好,多一個孩子少一個孩子又有什呢。”
“是呀,你看兩口子多般配。”
大雜院的嬸子們很會說話,無形中就把一家三口誇了個遍,氣氛越來越熱絡,就連喬露也漸漸放開,暢快熱聊。
大家告訴喬露以後有什事就找鄰居,有需要都會幫忙。
喬露笑著應道,寒暄完跟著徐海州進屋收拾行李,順便大掃除。
喬露正在臥室鋪床,徐海州忽然遞過來一疊錢。
她愣住,第一時間不是接,而是疑惑:“這是……”
“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這些是票。”說完,另一隻手還有東西:“這是存折,麵有一千七。”
“這多?”喬露數了數,現金一共兩百零五十六元八塊五角七分,加上一張一千七的存折,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各種票券,怪不得他說兩百塊錢的彩禮在承受範圍內,感情存款上千呢!
這年代普通家庭存款普遍在百元上下,條件好的也很少超過一千元,五百就算小富裕,徐海州竟然有一千七!
當初劉姐還說徐海州條件不好,這條件哪不好啊,她才是真的不好,帶個小拖油瓶,渾身上下一分錢沒有,嫁給徐海州屬實“高攀”了!
接收到喬露眼的驚愕,徐海州唇角一勾,把錢和存折塞進她的手心,摁住手指捏攏。
“以前上班攢了點,後來擺攤又掙了點,一個人也沒什需要花錢的地方,積少成多。”即使每個月給老家父母寄點錢,也能剩不少。
八十年代初,兩分錢能買一斤小白菜,五分錢能買一斤番茄,兜隨時能摸出一張大團結的人妥妥是“土豪”,那時候人們兜揣的都是分分角角的毛票,一兩塊算大鈔票,一張大團結的地位足以對比三十年後的三四百元甚至更多。
就說喬露她那在農村的父母,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就掙個□□十呢!
喬露內心感慨萬千:“為什給我這些?”
徐海州笑了一下,十分正經地道:“你現在不是我媳婦兒嗎,老婆管錢天經地義。”
噗嗤——
喬露笑得眼淚嘩啦:“誰跟你說的這話?”
徐海州孩子一樣憨憨地撓了撓發頂:“忘記誰說的了,就覺得是這樣。”
對上喬露揶揄的視線,他的嗓音略顯局促:“以後我會努力賺更多,讓你們母子倆過上吃喝不愁的日子。”
他說的是你們母子倆,而不是“你”。
各種小細節總能輕易把喬露感動,心暖烘烘的。
“你現在的存款已經夠我們一家人吃喝不愁啦。”
“還不夠。”徐海州笑著搖頭:“現在票不好弄,至少要到錢票都自由的時候。”
“那不就成富豪啦?”喬露戲謔道。
想了想,徐海州覺得有道理:“你說是什就是什。”
雖然現在還隻是擺攤階段,但人總要有理想嘛,不怕誇張。
存折喬露收起來了,現金沒全要,留了一百,剩下的還給他:“男人在外麵做生意,身上還是得留點錢。”
似乎覺得有理,徐海州這回倒是沒拒絕。
“對了。”不等喬露再說什,徐海州忽然牽著喬露來到堂屋,掀開一張小桌上的布,麵赫然立著一隻嶄新的蝴蝶牌縫紉機。
“新買了台縫紉機,會用嗎?”
“縫紉機!?”喬露激動地叫出來,對於一個服裝設計師來說,縫紉機就是命啊!
按捺住雀躍的心情摸了摸機身,通體被擦得反光,光滑的觸感好摸地很,對於用慣了電動縫紉機的喬露來說,蝴蝶牌幾乎是是老古董一樣的存在,因為這種款式早在四十年後就淘汰了。
“會!”
她二姐就一直想買台縫紉機,縫紉機票都準備好了,無奈家太擠沒地方放,還想著等房子什時候分下來再買,在此之前,喬燕如果想做衣服就可以來大雜院啦!
看見喬露欣喜的神色,徐海州也開心:“我打聽過了,這年頭結婚三轉一響是標配,現在家隻有縫紉機和自行車,過段時間我想辦法弄點票,再買台收音機,手表也給你買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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