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飛驚已經看了那個蹲在屋頂上的姑娘許久了。
他有兩件東西在汴京城中無人能及,縱然是放在這湖北地界也是一樣的。
其中一樣就是他的眼睛。
現在這雙剛用薄巾沾了銀盆中的清水,細細擦拭過的眼睛,以絕不會讓人覺得冒犯的方式,看著對麵那棟矮上兩層的樓房頂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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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驟歇,空氣還帶著一股煙雨蒙蒙的水汽。
那身著青白兩色衣服的姑娘落腳踩踏的屋頂上,也尚留有一弧積水,在冷月之下泛著幽光。
但她的動作很輕,輕到讓人覺得,屋麵上最細碎的一點水珠也不曾被她所驚動。
狄飛驚看得見她的臉,從這個角度她微微垂首的麵容,正有一半映照在月華之中。
而比之月華更有銀輝流照之感的,大約是她發冠之下一頭銀白色的長發。
人都說名劍藏鋒,寶物自晦。
狄飛驚覺得對方也不外乎如此。
她背上那把劍,劍鞘薄透如冰,鞘中劍也同有映雪寒光之態,卻仿佛提前收斂了全部的鋒芒,甚至不如屋麵上滾落的水珠來的發亮。
她本人亦然。
那分明是一張不足以盡述風華的臉,就連發色也極不尋常,但不知道為何,第一眼卻極難注意到這仙人之態。
但狄飛驚看她良久,早從她秀致中透著三分鋒銳的眉毛,看到她冷淡得幾有神性的眼睛,又看到她露出幾分不可親近之意的唇,怎會看不出這張麵容上令人心神悸動的姝麗。
何況這也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依稀覺得對方的目光,在那一片月光皎然中,燒灼著一種近乎蟄伏姿態的野火。
現在這縷火燒到了她的眉心。
她忽然眉尖一蹙。
狄飛驚聽到她暗斥了句什。
下一刻她便忽然動了。
這一動便是電光驚雷。
寶劍藏鋒的狀態,也仿佛突然之間不再與人隔閡著一層雲靄霧繞。
不過或許絕大多數的人都並不希望親見這一幕——
尤其是被她劍刃所指之人。
她拔劍而落之時,分明是風拂玉樹,雪裹瓊苞的驚塵絕豔。
青衣在這無邊夜色中,本就顯得顏色極深,隻有麵那一層輕衫白袍為月光著墨,依稀是一片沉夢中的白紗。
那一劍又極輕,輕到連在迅如雷霆的破空之中一點風聲都聽不見。
可在這一那間——
一直沒錯過她側臉上神態變化,在這居高臨下的位置更是看得分明的狄飛驚,絕不會錯過她眉眼間頃刻間灌注的鮮活。
那是一種決絕的殺意。
她眼神愈亮,劍也愈快。
那一劍破開了她腳下的屋頂。
本在屋頂上零星散落的水珠和屋簷下的積水,都在此刻化作了飛濺而起的銀珠碎玉。
月光都像是為什力量所牽引,盡數匯聚在了她的劍鋒之上,隨同著劍光一道直入這下方的屋內。
以一種讓人覺得像是劈砍撕裂的姿態。
他眼看著屋瓦盡碎的亂聲中,傳來了一聲輕劍與什鐵器碰撞的聲音。
狄飛驚早知道屋子是什人,自然知道這是劍撞上了一把鐵尺。
一把握在走馬賣解一脈龍頭老大——厲單厲大爺手的鐵尺。
厲單今日會見的是硯墨齋的顧老板和戲班子那位丁老板,都是與他有些生意往來的。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他們之間的聯係並不會擺在明麵上,因而在這罕見的會麵中,那兩人都帶了保鏢,比如說丁老板身後那兩個腰上係著暗器囊的年輕人。
厲大爺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一向在湖北很有幾分心狠手辣的凶名,更相信的還是自己的本事。
現在他也先一步用鐵尺招架住了這屋頂上落下的一劍。
狄飛驚極輕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厲單在那,便也知道厲單絕無可能是這姑娘的對手。
他看不見屋中的情況,卻聽得見鐵器碎裂之聲。
這一聲劍器揚威,揭開了屋中交戰的序幕,以至於一時之間暗器破空之聲,拔劍出鞘之聲,拳風獵獵之聲並作。
但聲音來得快去得也快。
甚至可以說是太快了。
隻是那飛濺在空的水珠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的當口,這些聲音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就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一般。
屋子的呼吸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原本在屋子有九個人,倘若加上屋頂上下去的那位就是十人,可現在隻剩下了一片沉寂。
唯獨沒有變的是從窗子透出來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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