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報紙上的日期是二月十五,周司惟母親去世是在二月十四日。
合家歡的新年時分,卻是他最灰暗的時刻。
那一年,紀箏得到的所謂幸運電影票,其實不過是他費盡心思,送到她手中的。
紀箏終於明白,何以那日,周司惟會整個人氣質懨懨,從骨子中透出自我厭棄與漠然來。
時隔經年,再想起來,她忍不住心痛。
她在一無所知,被深愛了這多年。
隻是一把舉手之勞的傘,他卻用餘生為她遮雨。
-
五一假期的第三天,原本陽光明媚的天氣突然降溫,下起綿綿小雨。
紀箏穿了一件經典款的羊絨大衣,高領衫上係素色絲巾,珍珠耳環戴在耳邊,細心挑了一束白山茶花,隨周司惟一起去看他母親。
她如此鄭重緊張,仿佛要見的,不是一座冰冷墓碑,而是真的去拜訪他母親一般。
雨霧很大,周司惟撐了一把黑色的傘,傘身稍偏,去往陵園的這段路上,倒是第一次,傘下有另一個人陪同。
經年已過,若說他有多難過,也不過是淡淡一層,甚至母親的音容笑貌,都已經快要模糊在時間長河中。
墓碑上的女人很年輕,容色叫人驚豔,淡淡笑著,生動鮮活,司惟眉眼很像她,隻是偏冷些。
紀箏彎腰把花放在墓前,周司惟的傘遮在頭頂,她與花瓣都未曾暴露在雨下半分。
她的手伸出傘麵邊緣,想要去觸碰青石板,被人扣住。
紀箏回眸,對上周司惟淺淺皺起的眉頭,笑了笑,眉眼溫軟,慢慢掰開他的手指。
她單膝跪下來,皮靴壓出褶皺,雨水浸濕毛衣裙,覆上青石板的指尖也被雨水打濕。
“落落,”周司惟彎腰拉她:“起來,地上寒氣重。”
紀箏不聽他的話,凝視著年輕女人的麵容,仿佛要從那定格的黑白照片,窺探到周司惟幼年的歲月。
“阿姨,我叫紀箏,是周司惟的未婚妻。”她聲音很輕:“他很優秀,值得您為他驕傲。”
周司惟拉著她的手頓了頓,片刻後,把人帶起來。
紀箏這次沒有抗拒,順從地站起來,落到他懷。
她回眸,笑著說:“阿姨好漂亮,和你一樣好看。”
周司惟擦拭她沾水的指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山茶花落在雨,痕跡順著花瓣蜿蜒,清麗又漂亮,是陰沉的陵園中,最顯眼的一色。
紀箏退後兩步,鄭重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雨勢隱隱見小,傘簾周圍淅淅瀝瀝,紀箏停步在陵園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忽然道:“周司惟,別怪她。”
紀箏抬眸,與他十指相握,語氣認真:“她也是第一次當媽媽,如果不是過得太苦,一定舍不得丟下你一個人。”
人們常說女子為母則剛,仿佛嬌滴滴的少女生了孩子,便穿上了一層無堅不摧的鎧甲,可以承擔所有的苦難。
可母愛這兩個字,原不該被加上這樣的枷鎖。
她為自己的孩子,撐了十年,不知是多絕望,才會選擇用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周司惟眸光微動,將紀箏的手合攏在掌心。
“我從未怪過她,”男人眼睫漆黑,落了遠處悠遠的山雨,緩緩道:“我隻是遺憾,人為什不能早點長大。”
紀箏心尖狠狠一顫,閉上眼睛,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腰身。
他的下頜擱在她發間,傘外漫天空濛涼雨,懷間才是能溫暖他的所在。
“周司惟,”紀箏指腹摩挲他手背,壓下心中起伏,柔聲:“我帶你去見我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
-
紀箏的外公外婆一直住在江南小院,頤養天年。
下車時,江南也是陰雨綿綿的天氣,外公外婆的院子中種了很多綠植,杏色的三角梅在春雨下冒出一簇簇鮮嫩的新芽,顏色鮮亮的木槿與海棠在細雨中搖曳生姿。
來時打了電話,外公外婆打著傘在門口迎接,備下毛巾要他們撣去身上涼氣。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