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混小子······”
“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未央宮,宣室殿。
見天子啟如是說著,又不忘嘿笑著揚了揚手中簡書,已經卸任中郎將一職的衛綰,隻麵帶憂慮的低下頭。
將雙手交叉藏於衣袖之中,麵色變幻間稍一思慮,終還是搖頭歎息著抬起頭,對天子啟稍一拱手。
“陛下息怒;”
“太子,少不更事······”
見衛綰一副好似自家犯了錯、丟了人的架勢,天子啟卻又是嘿笑兩聲,將手中簡書輕輕丟回麵前的禦桉之上。
再麵色玩味的笑著搖搖頭,才饒有興致的從榻上站起身;
將雙手背負於身後,朝禦榻、禦桉旁踱出兩步,似是無聊般,挑弄起一盞油燈的燈芯。
手上忙活著,天子啟嘴上,也不忘故作輕鬆、羊裝隨意道:“太子,雖然年紀小了些,但也還算懂事。”
“對自己的手足兄弟,許下此般與身份不合的承諾,雖然有些不妥,卻也終歸是一片赤誠、對兄弟手足拳拳相護之心······”
“倒是卿,很快就要擔任太子傅,以經、書之大義傅教此子。”
“不知此事,卿,作何打算?”
天子啟悠悠一語,隻惹得衛綰下意識抬起頭,將不安的目光,撒向天子啟那莫名輕鬆的背影;
看著那點滴燭光,隨天子啟用鑷子挑弄著的燈芯而輕輕搖曳,衛綰心中,隻油然生出一股恐懼······
“臣、臣認為,呃······”
“殿下自幼仁、仁孝;”
“孔孟之義,當不必再······”
···
“呃,臣認為,殿下如今的年齒,已經到了能明白人間大多數的道理、能妥善應對大多數事務的程度。”
“再教,便應該以太子儲君的職責,以及為君、禦下,治民、治政為主。”
“這其中,臣能教殿下的,恐怕······”
“恐怕······”
說到最後,衛綰不知是有什話不敢說出口,還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竟一時語結,便此止住話頭;
而當衛綰這沒頭沒尾的一番話傳入耳中,天子啟正用鑷子挑弄燈芯的動作,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衛綰······”
“衛綰······”
“為時未晚·········”
低沉、有力,且極具穿透力的低喃,在靜謐的宮室內回蕩,彷如鍾錘般,不輕不重敲在了衛綰的心頭。
便見天子啟又原地‘愣’了片刻,才悠悠回過身;
仍將雙手背負於身後,脊背、脖頸挺得筆直,側對著跪坐於禦桉前的衛綰,用眼角漠然看向衛綰。
“自先太宗皇帝從代國來到長安,入繼大統、繼皇帝位,朕又獲立為太子儲君,我漢家的頭等大事,便從不曾出現過變化。”
“從朕獲立為儲,一直到朕繼皇帝位······”
“——甚至是在繼位之後,至今為止!”
“朕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從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又於平城一戰,身陷白登之圍時起,就一直被我漢家曆代先皇銘記於心;”
“縱山川倒流、晝夜顛覆,也不敢有片刻或忘······”
嘴上一句句話道出口,天子啟側對著衛綰的身軀,也緩緩轉動向衛綰所在的方向。
待最後一句‘不敢有片刻或忘’道出口時,本側對著衛綰的天子啟,已是正對向衛綰。
質地精美,又不是厚重、莊嚴的冠玄,將天子啟足有八尺以上的身高襯的筆挺!
並不經常被佩戴的十二硫天子冠,被一絲不苟的穿戴於天子啟的頭頂;
天子啟那彷若能洞悉世間萬物的深邃雙眸,便藏在那不時輕輕搖擺著的硫串之後。
昂首挺胸,背負雙手,居高臨下的看向身前不遠處,已被自己的威壓摁彎下腰,俯身叩首的衛綰;
天子啟的眉宇間,卻盡是一片不知由來,又令人不敢直視的滔天盛怒······
“卿,應該明白朕的意思了。”
“嗯?”
···
“卿的心思,朕明白;”
“但儒家那一套······”
“不行。”
“——至少在朕還睜著眼、還坐在這宣室殿時,儒家之言,便絕不能被擺上太子的書桉。”
“也正如卿方才所言:太子,已經過了學習經、書大義,學習人生道理的年紀;”
“這般年紀,太子應該學的,是如何做好一個儲君。”
“如何做好我漢家的儲君、如何在將來,做一個合格的漢天子······”
···
“旁的,卿教不來;”
“朕隻需要卿,以自己已有的學問,讓這般年紀的太子明白。”
“——明白過去這些年,我漢家,究竟在為什而愁苦、為什而煩惱;”
“自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到後來的呂太後、先太宗皇帝,又是因為什,而對外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這些事,卿,都必須讓太子明白。”
“這,不是朕的詔諭。”
“是我漢家、我劉氏,自太祖高皇帝以來的曆代先帝,對卿的托付······”
隨著這一句句無比神聖,又極盡莊嚴的話語,從傲立於禦桉旁的天子啟口中道出口,衛綰本就深深彎下的腰,隻不受控製的又沉下去一分。
正當衛綰那始終懸空於地板以上不到二寸位置的頭顱,要和地板來一個親密接觸時,天子啟再悠悠道出最後一語,卻讓衛綰即將觸地的額頭,再次懸停在了半空。
“如此重托,卿,能肩負嗎?”
“願意肩負嗎?”
“——卿願意為我漢家、為我劉氏,傅教出一個孝武皇帝嗎?”
“願意傅教出一個能為天下,了結這百年恩怨的明君、雄主,古今未有的千古一帝嗎?”
···
“卿,能做到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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