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屏退左右,單獨與某在廷尉大牢交談,是想說些什?”
片刻之後,勉強還算寬敞、亮堂的牢房之內,便隻剩下劉勝、周亞夫二人相對而坐的身影。
隻是劉勝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率先開口的,居然是比過去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都還要倔的倔牛:條侯周亞夫······
“如果是來落井下石、來看笑話的,那公子大可就此離去。”
“我周亞夫行的正,坐得端。”
“沒做過的事,就算是身死族滅,也絕不會屈從!”
···
“如果到了這個地步,公子還想要得到我的認可,那也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此番劫難,我或許很難扛過去。”
“公子縱然德不配位,也已身居儲君太子之位,又何必和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多費口舌?”
沒等劉勝從‘周亞夫居然先開口’的驚詫中緩過神,周亞夫便已趁機將心中所想悉數道出;
雖然在趙禹離開牢房之後,周亞夫明顯冷靜了不少,語調也相對平和了些,但在一股腦道出這番話之後,這頭倔牛也仍沒忘將身子別過去些許,似是想要表明自己‘絕不和沐猴而冠的儲君同處一室’的決心。
被周亞夫這意料之外的搶先開口打亂陣腳,劉勝先前打好的好幾套腹稿自盡付諸東流;
但再怎說,如今的劉勝,也已經做了兩年多、將近三年的大漢太子。
隻短暫的驚愕之後,劉勝的腦海中,便迅速湧現出了一整套應變之策。
“條侯的反應,真是一點都沒有出乎我的預料啊······”
悠悠開口,便是一句極度違背本心的話,劉勝麵上神容,也已迅速從先前的驚愕狀態調整了回來。
而劉勝接下來的表現,卻讓周亞夫一時有些恍然。
——這,真的是‘德不配位’‘沐猴而冠’的皇九子勝?
真的是當年,一言不合便砸青當朝中郎將的眼眶,卻絲毫不以為然的愣頭青?
而不是那些年,更被坊間認同的······
“條侯,或許是記錯了吧?”
“孤,是直來直去,凡事講究堂堂正正的皇九子勝;”
“即便過去這些年,總是有長者、賢者教導我:居於高位者,不可以如此沒有城府,我也依舊沒能改掉這個‘毛病’。”
“所以條侯大可不必妄加猜測。”
“——雖不是條侯這樣的武人,但也終究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後嗣;”
“就算沒有條侯所具備的武人傲骨,但皇親國戚、宗親皇族所應有的風姿,孤堂堂儲君太子之身,自也不會在條侯一介戴罪之臣麵前落了下乘。”
“條侯,以為然否?”
毫不怯場,甚至幾可謂針鋒相對的對周亞夫‘公子’的稱呼做出回應,順帶擺明自己‘絕不是拐彎抹角的人’的態度,劉勝望向周亞夫的目光,也是愈發戴上了一抹好整以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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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勝接下來的話也表明:這抹好整以暇,並非是劉勝裝出來的。
今日一會,究竟和周亞夫談到什程度、取得什結果,劉勝,都能坦然接受······
“也不瞞條侯。”
“今日前來,並非是真的有什話,想要和條侯商談。”
“而是因為和條侯一同‘戴罪入朝’的,還有我一母同胞的兄長:趙王劉彭祖。”
“——此刻,趙王正跪在長信殿外的長階之下,祈求皇祖母的原諒。”
“至於我,僅僅隻是不想看到兄長受此苦難,又隻能在一旁袖手旁觀,才特地給自己找些事做。”
···
“換而言之:孤今天,並不是非要來這廷尉大牢不可。”
“除了廷尉大牢,孤還可以去上林,視察少府軍工作坊的事務,或是隨便去長安周圍的某縣去轉轉市集,瞧瞧糧價出沒出岔子、民間除四銖錢外,還是否有其他雜錢流通。”
“——孤甚至可以什都不做,隻窩在太子宮閉門謝客;”
“更有甚者,如果不顧及物議沸騰,孤也完全可以微服潛行而出長安,在三秦之地到處遊玩。”
“這樣做的後果是什,旁人或許不清楚;”
“但作為絳武侯周勃的兒子,條侯,當是再清楚不過了······”
劉勝侃侃而談,甚至頗有些同故友,亦或是鄉間老者閑談的隨和、隨性,卻讓周亞夫一時語鈍,陷入漫長的沉默之中。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周亞夫心非常清楚:劉勝方才這一番話,別說是‘假話’了,根本就連一個‘假字’都挑不出來!
這廷尉大牢,劉勝是不是非來不可?
周亞夫不明白劉勝的意圖,雖暫時還不大能確定,但周亞夫能想明白的是:就算今天不來這廷尉大牢,甚至就算周亞夫因此死在了這,對於劉勝而言,也根本不會有絲毫的損失。
至於劉勝口中,所言的‘不忍心看到兄長受苦,自己卻什都做不了’,周亞夫好歹也是個老臣——至不濟也好歹是個‘老者’,同樣不至於聽不出言外之意。
雖然話沒有說的太明白,但劉勝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趙王要去長樂宮挨罵,我不大方便插手,不插手又容易落人口實,說太子‘坐實兄長受苦而視若無睹’;
所以,劉勝才需要隨便給自己找點事做,也好在將來,當有人問起‘趙王挨罵的時候,太子怎不幫著說說情’時,劉勝能毫不心虛的表示:啊,那天啊,那天我有事兒,忙著呢,顧不上啊······
至於劉勝先後列舉的幾個選擇,周亞夫也根本無從反駁。
——作為少府量價管控工作的主要負責人、少府官營關中糧食的始作俑者,劉勝當然可以在長安附近轉悠轉悠,美其名曰:考察糧價漲跌。
同理:作為幣值統一一事的直接負責人,劉勝也同樣可以到處轉轉,看看朝堂‘專行四銖錢’的政策,地方到底有沒有貫徹下去。
至於窩在太子宮,當然也同樣是劉勝的權利——一句‘太子身體不適,閉門謝客以歇養’就能圓過去。
而劉勝最後提到的微服出宮、出長安,甚至在整個關中大地撒丫狂歡,聽上去確實有些駭人聽聞;
但正如劉勝所言:旁人或許不清楚老劉家的尿性,但作為絳侯周勃的兒子,條侯周亞夫,不可能不知道······
都不用說旁的,就隻例舉一個往年正實發生,且大概率會名垂青史的往事,就可以看出老劉家的皇帝老子,對類似的事是什態度。
——世人皆知,當今天子啟在尚為太子儲君之時,曾因為‘外出遊玩晚歸,誤了宮禁,並試圖乘車入宮’的舉動,而被當時的廷尉張釋之逮住一頓猛噴。
到最後,就連先帝都不得不出麵,當著張釋之的麵脫帽謝罪,可憐巴巴地哀求道:我兒子不懂事兒,是我這個老子沒教育好,卿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兒上,就不要再為難我兒子了······
讓皇帝老子脫帽謝罪,當時的太子啟事後,當然少不了挨一頓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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