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巴巴圍觀別人吃飯，對韓婷婷來說差不多等於自虐。她小心地探問著金烈的基本信息，但對方有所察覺似的，巧妙繞開她關心的方麵避而不談。這頓飯快吃到頭，韓婷婷記得要借諸網絡，實際上一搜索金烈他的個人信息就出來了，她一開始就不需要費心。

    百科寫金烈的身高是185，韓婷婷一邊看資料一邊還對照。他畢竟不是什明星，有人來給他編撰條目都寫不滿幾行，讀書經曆職業成就都羅列上，韓婷婷兩三分鍾能看完了。對金烈有了基礎的了解，她就不那虛。

    金烈吃完了，韓婷婷就想走，金烈問她工作的事，她大咧咧就說辭職了。金烈在喝水，被她這一句驚著，嗆得直咳嗽。

    “出什事了？”他似乎很為韓婷婷辭職的理由困擾，同樣職場走過來的，韓婷婷猜他腦補了一出大戲，連忙解釋說是自己沒了工作熱情，想要找找別的興趣。二十三歲啊，身體年齡是這樣，實際上她差不多已經“活膩”了。

    最後一輩子，這個設定多少讓她感到了一些動力。因此金烈問她一會兒有什打算，她坦白說，打算去高中校園轉一轉。眼前的事暫時就校慶這一件，各行各業她差不多從事了遍，這會兒對於找工作完全提不起興趣。老實說，她現在就是枚螺絲釘，哪有需要就能立即出現在哪。

    金烈問“下午沒什事，我陪你去？”他是這問，佯裝了鎮定，但從緊抿的唇角種種的微表情來看，他不想被拒絕。

    韓婷婷沒令他失望，從上至下把他看低了頭，說“你不換一套衣服？”就這去，搞得和領導視察一樣，太紮眼了。

    韓婷婷印象，自己是第一次和金烈見麵，第一次見麵她就坐到服裝店沙發上，等他從試衣間出來。職業裝穿起來省事，男士翻來覆去就那幾個樣式，跑來換生活裝，金烈站著原地發了會兒蒙。單身狗沒什打扮的自覺，他私下形象不差，但服裝采購都是拜托給別人，沒有親自操心過。說是發蒙，他也就蒙了一會兒，看那些成年人穿來得體的衣服，都是一個樣子，隨手拿一套素淨的就可以了。韓婷婷抬手從他身邊撈起一件，向他抖了抖，問“這件怎樣？”金烈索性就把選衣服這個工作交給她了。

    兩個人都是單身，平時的關係不算親近，她親自給他挑選衣服，說起來其實有點曖昧。但她做得很自然，似乎壓根沒考慮過會令旁人誤會。他在頭換衣服，導購和韓婷婷閑聊，對方說“你男朋友真帥呀”，她便附和說“確實帥”。聽語氣不是故意含糊她和自己的關係，她那一句和說一加一等於二是一個調子。純屬是實話實說。

    換好一套走出來，韓婷婷按著快門“哢嚓哢嚓”，他沒反應過來，又往他懷塞了一套。“導購小姐剛剛推薦了半天，你穿了看看。”說起來，是不想導購失望呢。金烈被她給忽視了，心沒遺憾，聽話地又去換了。他在試衣間試衣服，韓婷婷在外邊和人家導購小姐搭話，要是有女朋友，大概也會是這個場景。初戀之後，他以前沒期待過和哪個女孩交往，被韓婷婷這差使著當成現成的衣服架子，一點兒也不反感。“韓婷婷”確實又換了，和之前哪一個都不同，但他莫名地感到了一些熟悉。說不清道不明的。來自心頭隱隱的直覺。

    現在即是永遠。是高一那個韓婷婷給自己留下的告別。他沒把她的信隨身帶著，但拍在了手機，有時想她了就拿出來看一眼。那會兒其實沒談多久的戀愛，難過了一陣子，也就淡了。淡歸淡，總是忘不了。一絲一縷，細弱得像要隨時消失了，仍然頑固地長在心頭。那股平淡，好像是在催眠他，要他忘記它其實有害。

    “哢嚓哢嚓”。韓婷婷又拿鏡頭迎接他，這會兒把照片都翻出來給他看，問“你覺得哪一套更滿意？”照片滑到了頭，好像她用手機這久隻在今天用上了照相功能。

    都一樣吧。本想要這答，是實話，但聽起來敷衍，他對比了兩次試衣間出來她的反應，就說“身上這一套就挺好的。”

    他看準了韓婷婷的喜好，她自己都沒發覺，唇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還沒來得及再和韓婷婷說什，她拉住人家導購妹子的手不放，連連說“你的眼光真不錯呀”，把人家妹子哄得笑成一朵花。男裝款式少，價錢比女裝還貴，金烈身上這一套差不多就是普通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導購做了這一筆生意，笑迷迷的，隨韓婷婷怎拉她的手都樂淘淘。再過會兒，韓婷婷摸出手機，說道“我能加你的kakao talk嗎？”後麵她說自己業餘愛好攝影什的，金烈都沒顧上聽，對韓婷婷勾搭妹子的實力著實有些目瞪口呆。

    換下來的衣服由櫃台疊好了裝在手袋，金烈提了兩袋子衣服跟在韓婷婷後頭出店門。她垂著頭嘀嘀咕咕，冷不丁就轉過身來，兩個人前後相隔太近，幾乎就要撞進他的懷。他這頭心髒突突跳了幾記，那邊韓婷婷下意識退半步，腦袋微微晃著，興致上頭，問“這回去學校我給你拍一套照片唄？等挑好的洗出來了，到時候寄給你。”

    “好……” 導購妹子被勾搭的套路，遲了這一會兒落到自己身上，金烈還是接下了。

    說是要拍一套照片，拿手機怎都說不過去，到現在還在家附近轉悠著，上了車係好安全帶，韓婷婷往導航輸了自家小區的地址。得回家拿相機呢。

    大多數人都喜歡隨手拍個照，尤其是在家人團聚和旅遊兩個時候。韓婷婷一樣有這個習慣，胡亂拍了好多個世界，在某個世界當了一回攝影師，拿了個不大不小的獎項，技術沒出彩到讓人驚豔，靠天時地利有過幾個有名的作品。在這一行走得不深，她對單反也就停在實用那個水平，家什都是係統給準備的，找到相機坐回金烈車，她才開始研究這台性能高到她見都沒見過的相機。好在基礎功能變化不到哪去，快門她還會按，研究了一會兒就對著金烈練起了手。

    “哢嚓哢嚓”。這個聲，現在金烈聽起來已經有種熟悉感。長大到現在，沒拍過多少照片，手機相冊，隨便翻幾頁八年就過去了，再翻下去就是回憶了。和“韓婷婷” 拍過不少合照，那時，即使不笑，仍能從眼底看出笑意來。韓婷婷此刻這個拍法，讓金烈感到了難言的隱痛。

    這拍，談不上回憶，更沒有珍重。好不容易催眠自己，“她” 會回來，現實就立馬在臉上打了一耳光。他是這種感覺，開著車，伸手攔住她。

    “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