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從什時候開始,星淵的電視節目變得越來越奇怪。
“‘九族’型生物淨化網,帝邦軍工出品,星際開拓的不二之選,值得您的信賴……”
諾米百無聊賴地看著購物廣告,倒不是她對這種殺人全家的玩意兒有多感興趣,完全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說真的,這次集團的股價突然暴跌,顯然是有預謀的做空,雷德·金在不在層淵,跟股價沒有關係,這就是自導自演,割散戶的錢……”
這個來自湮滅聖殿的教士,叫麗斯塔·卡恰。從剛才就在她身旁一直絮絮叨叨個沒完。
此人多少有點陰謀論思想,作為教士不想著傳教拉人,反而天天熱衷於鑽研國際政治和星際文明生態。
盡管已經加入聯合軍服役277個月,諾米早已見過各類千奇百怪的戰友夥伴,但像麗斯塔這樣的魔怔人,她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別看明麵上,層淵聯合軍能夠持續穩定地開展大規模軍事行動,但是背地,層淵三敘事都在爭奪話語權。”
麗斯塔12根手指緩緩地撥動著水晶球法器,口中陰陽怪氣個不停:
“像半人馬-101空間旅的作戰參謀威靈頓·都伯樂,那是帝邦攝政太子安插的間諜,而旅長達爾文·瓦爾,則是老集團正龍旗出來的銀龍勳貴,被雷德·金賜名的上等人……你覺得這些人物齊聚一個空間作戰旅,還有兩艘旗艦,能執行的任務,會是尋常的嗎?這背後都是有原因的。”
“是,是是。”
諾米麻木地點著頭。
“我說諾米,你不是帝邦的本土人,又不是帝國主義敘事的信奉者,怎會想著加入聯合軍?”
麗斯塔似是感覺到諾米的無精打采,索性換了個話題:
“帝邦的福利可不低吧?像你這樣能力和天賦不算出眾,又沒有高等教育機構推薦信的加盟國公民,呆在帝邦的固有時域不好嗎?至少能領兩次複活福利券。”
“我在帝邦待的挺好。”
“那你為什要出來呢?又不圖信仰,又不缺收入——哦,我明白了,你莫不是為了追求一段美妙的邂逅——”
“——我想揍地球佬。”
諾米淡淡說道:
“沒那多餘的理由,地球佬和邪神殺我們的人,我想走回去,就這簡單。”
麗斯塔聳聳肩膀:
“好吧,你的語言可以盡情修飾,但你的心聲不會騙人。”
“你讀我思維?”
諾米冷冷剮了麗斯塔一眼。
“別誤會,親愛的戰友,這是我們靈族的生物本能,你的靈魂和思維有任何情緒波動,那是瞞不住我們的。”
麗斯塔連忙解釋道:
“我隻是好奇,以及不理解。你的波動證明你在說謊,但我很肯定你不是任何一方的間諜和內線——所以,你到底是為了什而戰鬥的?”
“這跟你沒關係。”
“我隻是好奇而已,不過如果你能分享,或許我能夠幫到你。”
諾米瞥了一眼這個靈族女人,轉過頭,看著電視的投影,緩緩說道:
“我來自蔚藍星,一顆被地球人摧毀的星球。”
“那是一顆又破、又窮、還落後的未開化星球。這樣的行星,在宇宙中每天都會被毀掉數以百萬計。它的毀滅本不應該引起任何重視。”
“但在它被摧毀之前,有一位傳奇的戰士將它從末日之中拯救,撥亂反正,讓幸存的人們得以重新在秩序的陽光下,建立家園。”
“而那位傳奇的勇者,承諾將永遠守護蔚藍星,他打贏了立國之戰,傳播以他為原型的宗教,培養大量操縱奧能的【回響者】,並源源不斷把這些兵源輸送到宇宙各地。一切都在欣欣向榮,好像在這位無冕之皇的庇護下,美好的未來就在明天。”
說到這時,諾米頓了頓。
“很不幸,即便我們很努力地在發展,蔚藍星最終還是無法趕上地球人侵略的速度。”
“它被整個摧毀覆滅了。”
“這一次,兩次守護蔚藍星的那位戰士,卻從始至終都未現身。”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下潛了星淵。也有人說他的格局已經變得很大,完全不在乎他出身的家園了。甚至有人傳言他根本不是蔚藍星人,而是某位神靈的轉世。”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食言了。”
諾米不自覺地握了握扶手,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過了幾秒鍾,她突然又說道。
“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哢嗤——
她起了一罐冰鎮啤酒,一邊喝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這年頭誰還不是個國破家亡的浪客了,說白了,人家都救了我們兩次,我們也沒有義務要求這樣的強大之人繼續義無反顧地幫扶我們。難聽點兒說:這種層次的人,本就不是我們能夠接觸的,哪怕是把星球賣了,都還不清出手費,所以我還能說什呢?是吧,能說什呢——”
砰!
一連串的牢騷如連珠炮般接連轟出,諾米將酒罐狠狠砸在茶幾上。
“操!”
麗斯塔被諾米的氣勢嚇得縮了縮。
“都是,我們自己不夠強啊。”
諾米攤開掌心,捏緊拳頭:
“如果我們之中有誰擁有他那樣的天賦,那蔚藍星再次麵臨危機的時候,根本用不著期望別人的插手。”
“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在那片荒原流浪漂泊,被實驗機構抓走研究的時候就知道了,希望這種東西是不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隻有靠他媽的拿拳頭打出來才行!”
“但……”
她無奈地鬆開手,扶著額頭,喃喃自語道:
“這又不是無聊的三流玄幻。蔚藍星會出現一個他,已經是奇跡了。根本不可能再出來第二個——就算有,那也得是幾十萬年以後了。”
“在這星淵,一切都已經命中注定了。”
“在蔚藍星的遺民中,連我都算是混的最好的人了。大多數人就算早年有著熱血鬥誌,這一百年下來,也失去了奮鬥的動力——不是因為沒有努力,而是我們哪怕付出幾百萬倍常人的努力,哪怕鋌而走險,也比不上帝邦嚴挑細選出來的天才俊傑。”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蔚藍星是被那位人帶到了一個不屬於它的高度,我的家園是注定要殞滅的。我們並不特殊,也不是故事的主角,這無盡星淵沒有我們的舞台。”
諾米呢喃著,五指插入發髻,酒精並不能讓如今的她感到迷醉,可她卻在自述之中越發迷茫:
“如果早知道我們會有今天,為什,你當初要拯救我們呢,為什非要給我們活下去的希望,你早就知道如果沒有你,我們根本在宇宙微不足道吧?”
“如今驅動著我前進的唯一動力,就是希望找到他,詢問他這一點。”
“難道對於你來說,拯救我們的家園,隻是一件隨意的事情嗎?”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冷淡。
“呃……”
麗斯塔撓了撓頭。她原本不過是出於好奇,打探打探這個人類小妞的過往,然後調侃幾句,排解服役生活中的壓力。
不過現在來看對方越說越急,再這下去,沒準兒說到興處,給她來一巴掌,那就得不償失了。
“我尋摸,你反正現在活著,不也挺好的嘛。”
麗斯塔試著安慰道:
“這年代,活著就是好事兒了——”
“——我的奧能,就是不死。”
諾米淡淡說道:
“活著對我來說不是快樂,而是折磨。我不會死亡,但是遭受的痛苦會日以繼夜地累積下來——你們不是好奇我為什每次都衝在最前麵嗎?”
“很簡單,我太想死了。”
“我試過了任何辦法,但哪怕是鑽進黑洞,五年後還有人把我的碎片撈出來,我就靠著那不到21比特的信息,從電腦滋長血肉,生生複活了過來。”
“邪神殺不掉我,社會殺不死我,地球人的毒血隻能讓我反應遲鈍,可除了這些,我沒有任何能力。”
“不死對我而言,最大的用處,就是充當燃料和食品。”
諾米仰頭躺在沙發上:
“我越是想要死亡,就越是要去危險的地方,可越是在危險的地方死不掉,我的不死能力就會變得越發強大,這能力來自於奧能,沒有人能研究明白其原理,反而越是研究,越強化了我的不死性。如今……,甚至連被剝奪都做不到了。”
“試想一下,這份能力,給任何一個有天賦的人,都能發揮出比我更大的作用,聰明人得到它可以成為永世的智者,改造這個世界。強大的人得到它,能夠守護星淵宇宙。”
“可偏偏給了我,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庸人,就算死不掉,卻也什都做不到,而那些本應該發揮更大作用的人,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為什把這份能力給了我?給我有什用?讓我這個無能之人看著這個世界一點點崩潰瓦解,我卻什都做不到嗎?”
“我不會老,不會死,思維也早已固化,更沒辦法以長生種的心智適應生活。作為人的存在意義我早已盡數遺失。”
“所以我,並不覺得活著很快樂。”
諾米喝著啤酒,冷淡地說道:
“我的一生充滿了失敗,就連自殺都失敗了,讓你見笑了。”
“……抱歉,諾米,我沒想到背後會有這種事情。”
麗斯塔遺憾地說道:
“所以,你參加戰爭,不僅要質問那個人,也是為了尋求生命的終結吧?尋求解脫?”
諾米沒有正麵回答。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有一個人,跟我約定好過殺掉我。”
她雙手捏著啤酒罐,輕聲訴說:
“我希望她,或者他,也可能是祂,不會食言。”
麗斯塔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無數人追求的長生不腐,對你來說卻是無邊痛苦,渴望死亡的人求死不得,渴望活命的人往往英年早逝——這世界還真是諷刺。”
她還想繼續安慰幾句時,投影中喋喋不休的主持人突然臉色一正,嚴肅說道:
“——插播一條新聞,源淵聯邦領導人利奧茲糾集精英部隊下潛群淵。專家稱:此次行為不止於局部衝突,很有可能會演化升級為全麵侵略……”
“開始了啊。”
麗斯塔陰謀論人格再度上身:
“這一定是源淵的計劃,源淵聯邦才站穩腳跟,不可能急著發動戰爭,這背後一定是有人挑釁才會促使利奧茲大統領出兵,但沒有攜帶大量兵源,必然是萊安定的陰謀,要把他們一網打盡啊……”
叩叩——
休息室的大門被敲響,一個溫和的男生說道:
“請問,諾米·安德森·古厄賽特中尉在嗎?”
“誰啊?”麗斯塔回頭喊了一聲:“現在是輪班休假時間,沒有什事情請不要打擾我們的休息,謝謝。”
“哦,真是抱歉,姑娘們,這不是我的本意。”
男子歉意地笑了笑,說道:
“我是帝邦的攝政太子米斯妥芬,既然你們在休息,那我就不進來說了。”
“嘿,算你識相。”
麗斯塔嘟囔了一句,轉過頭來,片刻後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草!”
叩叩。
“諾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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