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有著嘈雜的人聲。
腳步聲, 微小的對話聲,不同方言交織在一起,聽不出是在哪。
但唯獨沒有她想要聽到的那個聲音。
“喂?”她又問了一句。
卻依舊沒有聲音。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了, 冬日的雨, 與夏天的很不一樣, 雨點更大, 沁著絲絲縷縷的涼意。
她睡時嫌幹,屋沒有開空調,此時身上隻有一套棉質睡衣,徹骨的寒意侵蝕了她的每一寸皮膚。
時間在電話筒之間無聲地流淌。
先前喝下去的那幾杯果酒,經過夜色與短暫睡眠的醞釀, 到此時隻殘餘下一點清淺的醉意。
她的頭痛得要命。
然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開始覺得自己的心髒也泛起了細細綿綿的疼。
那疼不劇烈,像是有無數根小針在空氣懸著,隻待她稍不注意,就會毫不留情地落下來。
她連呼吸都放輕了很多。
她無意識地捂住心口, 終究還是啞聲開了口。
“江燃。”她說,“是你嗎?”
嗓音澀得厲害,那兩個字從喉嚨滾出,陌生得很。
她好像真的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了。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告訴她, 人生除了生死,沒有大事,遇見不開心的事情,就將它們裝進箱子, 密封起來, 壓在心底, 不看不聽不提起,便不會感到難過了。
很多年前爸爸從她的世界消失時,她就是這做的。
後來江燃從她的世界消失,她也是這做的。
但這做的弊端就是,倘若這個箱子永遠不被人揭開還好,但總有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掀開一角,又撬開一層蓋子。
於是她就會不斷地被提醒,傷口也一次又一次被撕扯開。
她咬緊了唇,因為長久壓抑著呼吸,此時大腦開始有些缺氧,身子虛虛晃了下,單薄的身體上就隻穿了一身空蕩蕩的睡衣。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
“吱吱,是我。”
低沉的,清冽的,熟悉的男聲。
薑知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還未及反應過來,眼淚已經如暴雨般落下來。
窗外的雨也下得愈發急了,幾道閃電隔著不遮光的窗簾閃進來,雷聲隆隆。
怎冬天會有這大的雷啊——薑知宜在心這樣呢喃了一句。
她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好好的思考,思緒胡亂翻飛著,喉嚨好似被什東西堵住了,她覺得自己仿似又變回了咿呀學語的稚童,一時間竟然忘記該如何發聲。
“江、江燃。”嗓音嘶啞難耐,壓著濃濃的哭腔。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
“嘟—嘟—嘟——”
他那邊的電話突然被切斷了。
薑知宜抹了抹眼淚,手忙腳亂地回撥回去。
“嘟—嘟—嘟——”是忙音。
再撥。
再撥。
再撥。
一直是忙音。
“混蛋。”
她壓抑著著哭腔,起身翻出之前徐青枝給她的那張紙條,連眼淚也不敢落,眼睛睜得好大,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下去。
依然是忙音。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她整個人軟倒下去,有些無措地把電話筒丟在床上。
剛開始隻是小聲罵,怕溢出哭腔,每一道聲音都極力壓製著,剛發出來,又立馬被吞進了喉嚨。
到後來,情緒終於徹底繃不住了,她捂住臉,咬緊唇,後背抵著床沿,嚎啕大哭。
她這一生,長到如今的年歲,像這般無所顧忌的大哭的次數其實並不多。
爸爸離世那次算一次,第二次就是現在了。
她手背抵在唇邊,無意識地咬下去,胸腔壓了許久的情緒亟待發泄。
這些情緒,從四年前江燃離開時,就開始醞釀了,經年累月的海水灌進來,心髒已然變成了一艘破敗不堪的小船。
外麵看起來還是好好的,但是內早已被水浸得腐蝕、潰爛。
小小的船隻終於兜不起一個她了,終於無法再承受這樣長年累月壓抑著的悲傷了。
漫天的海水湧了進來,沒過她的心髒,她的口,她的眼,她的鼻。
她站起身,衝進衛生間,無法抑製地開始幹嘔起來。
她的動靜鬧得大,徐青枝在睡夢被驚醒,打開燈。
深夜的燈火照在女孩明淨如山水的臉上,她抬起頭,赤紅的眼眶灼傷了徐青枝的眼。
她心咯一下,下意識放緩了聲音問:“吱吱,你怎了?”
薑知宜快要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她看著徐青枝,忽然開始笑起來。
像笑,但也不像笑,她的眼睛是彎著的,但眼淚卻好似止不住般撲簌簌地往下掉。
徐青枝走過去,喉嚨也跟著一起哽住,抬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小聲問:“到底怎了啊,你跟媽媽說。”
“沒事的。”薑知宜搖了搖頭,眼睛看向徐青枝,明亮亮的雙瞳被一層厚重的淚膜蓋住,她說,“我隻是太開心了。”
她說:“我好開心呀,媽媽,你知道嗎?江燃沒有死,他還活著,他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是該開心的。
她真的好開心。
這幾乎可以說是她這幾年來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但是——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喉嚨不斷湧出的淚意:“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我心覺得很開心,但是又很想哭,我……我不知道怎辦了。”
她說話已經完全地語無倫次起來,眼睛睜得好大,如孩童般懵懂又純稚地看著徐青枝。
徐青枝牽過她的手,眼眶也不由得泛起酸來。
“媽媽懂的。”
她歎了聲氣,手掌很輕柔地揉了揉薑知宜的後腦勺。
她說:“隻要人活著,就總有相見的那天,我們吱吱會得償所願的。”
縱然一開始出於私心,不希望薑知宜同江燃有更深一層的關係,薑知宜大抵也清楚她的意願,因此這幾年從來不在她麵前表現出一丁點想念江燃的樣子。
但是她的她的媽媽,哪會不清楚的呀?
自從江燃離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整個精氣神好像都被人抽走了。
還是同從前一樣,愛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她分擔開店的工作,在學校積極參加各種社團活動,拿獎學金,被老師看重。
但是,有什東西,又的的確確不一樣了。
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作為母親,她全都看在眼。
她說:“我們囡囡,可以不用這懂事的,媽媽有什不合理的要求,你也可以生氣,可以反駁媽媽,可以哭,可以鬧——”
她的喉嚨發澀,後麵的話哽了好幾次才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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