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薄情地穿過東京某間廠房的磚瓦縫隙,落在電腦屏幕那張放大監控錄像截出來的照片上。冰冷的白光親昵地摩挲著舟崎遙鬥俊秀的五官,略抬起頭看著前方,哪怕是這樣死亡的光影和角度也沒能留下任何瑕疵。雪白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領口的一顆扣子沒係好,青色的血管點綴著冷白的肌膚。黑色的手機被他的一隻手給扣在耳邊,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輪椅扶手上,神情慵懶,眼神卻銳利,嘴角勾起點似有似無的弧度。
“他非常警惕,並且對鏡頭很敏感,偷拍行不通,拍不到近照,所以我們從警方錄像截了一張還算是比較清晰的……”
坐在電腦屏幕前的人冷淡地嗯了一聲,幽冷的光照出他的麵容。火星在雪茄醞釀出嫋嫋白霧升空,他模仿了一下照片舟崎遙鬥的表情,發現模仿得實在拙劣後皺了皺眉:“‘古董’被抓了?”
站在他身後的人垂著頭:“今天淩晨後再也沒有傳來消息,那個人現在應該……”哪怕視線沒有直接交匯,越來越沉重的空氣也壓得他聲音更加小了,“平安無事。”
“‘古董’在我手下好歹工作了五年,希望他能有命活著離開審訊室。”男人叼著雪茄古怪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平安無事,這可真是個好詞……還剩下一天時間,你還會給我傳遞來同樣的消息嗎?”
背後冒出的冷汗滲透了繃帶,刺進之前墜樓還沒能愈合的傷口。他看了一眼照片,認出了那個親手將自己丟下樓的人。那一天在他耳邊的話仿佛又重演,從四麵八方而來,好像這刻他腳下並不是平坦的水泥地,而是回到了三樓的窗外。而他下意識地低頭,眼前又浮現出同伴血肉模糊的屍體。
“……不會。”曾在餐館做服務生打扮的人沙啞著回答。
男人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手指隔著屏幕去碰那張照片:“你想殺了他嗎?”
服務生怔了怔,一時摸不透男人的心思,謹慎地回答道:“他那樣挑釁Arrack(阿拉克)大人您,不該繼續活著。”
“唔……也是,你說得對,我尊重你對我的忠誠。”阿拉克說,“不過我也尊重他的挑釁,他應該成為我最完美的藝術品之一。”他的聲音似乎愉快了起來,“所以我要送他最完美的死亡,讓他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一刻……”
阿拉克笑著說:“刻上我的烙印去地獄。”
“……”
服務生驚得忘記回答。
“我對別人一直比較慷慨,隻可惜看來他不願意為我所用,好像還有點生氣。”阿拉克靠在椅子上,語氣似笑非笑,“他想做什是他的自由,不過他破壞了我的完美……我不是很高興。”
“所以,轟——!”他孩子氣地做了個爆炸的動作,眼底的笑意燦爛,“讓他明天作為我的藝術品,我就原諒他。”
藍牙耳機那頭傳來女人警告的聲音:“阿拉克。”
“好好好我知道,Vermouth(貝爾摩德)。”阿拉克微微一頓,心不甘情不願地抱怨,“可是Tequ(特其拉)也很不高興啊,他之後都讓別人去皮斯可的醫院,本人都沒有親自去,對了,去Tequ醫院調查的人有波本,不過波本沒有見過皮斯可,沒認出來她。”
貝爾摩德沉默了一下,強調:“別忘記你們的目的。”
“怎會忘記呢?”阿拉克笑著回。
語音通話被掛斷,舟崎遙鬥的照片映在阿拉克的眼底。阿拉克忽然笑了一聲,這聲笑讓服務生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看向這位陰晴不定的大人。
“真是操心啊,這反反複複地叮囑我,是怕我做什過分的事嗎?可我從來隻做自己認為完美的事啊,而且現在比起那些人,我對他更有興趣,如果她再來想幹涉我的行動——”
阿拉克轉頭,問靠在沙發上的女人:“特其拉,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特其拉踩著高跟鞋悠悠從沙發上站起:“當然,你認為完美至上,而我認為快樂至上。”這位身材曼妙的年輕女性攤開手,說,“殺他不但是為了你的藝術,也是為了我的快樂,所以其他事都不重要。
“隻不過他身邊有了一些人,是那些所謂的警察和偵探,要和波本聯係嗎?”
阿拉克沉思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用,那些人不會是他的同伴,不重要,”他說,“——他們不是一路人。”
“哦?”
“我不信你沒有察覺到,”阿拉克緩緩地說,“無論是他的行事風格,還是他的內心,從來都沒有警察和偵探的那些東西。如果他換個出場方式,說不定我們就是一路人,但沒關係,他可以通過我的方式來……”
“屬於我。”
特其拉糾正道:“他不止屬於你。”
“你不在乎的警察和偵探在我的醫院查到了一些東西,有點麻煩,在抓到我們共同心愛的之後也要抽出手把他們給解決了。”特其拉頓了頓,說,“先不通知波本,這是我們的計劃。”
她特地強調了“我們”。
阿拉克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忽然出聲問服務生:“聽見了嗎?特其拉還有別的安排,她可沒我這好脾氣。”
“……是。”服務生快將自己的頭埋進水泥地了,“我會不計代價。”
阿拉克晃了晃雪茄:“做得漂亮些。”
服務生的背影隨著卷簾門的關上消失不見了,阿拉克收回目光,繼續抽著雪茄。特其拉拎起手提包,把玩著自己的指甲:“我覺得他回不來,你為什還是派這個人去?”
“啊,”阿拉克說,“他回不回得來不重要。”
特其拉眨了眨眼睛。
“我們的目的是這位舟崎遙鬥,”興奮如漲潮般從他的眼底漫了上來,“舟崎君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能隱藏自己,卻這光明正大地走到我們眼前……這讓我相信,不光光是我在追尋著他,他也在追尋著我,我們是雙向的。所以我相信,無論去的人回不回得來,舟崎君都會出現在我的眼前。而我是個很慷慨的上司,既然這個人想向舟崎君報仇,我並不介意滿足他的願望,哪怕他做不到——”
阿拉克歎了口氣。
“誰讓我是個慷慨的完美上司呢?”
-
“東京早上真的堵。”
舟崎遙鬥和萩原研二坐上女警官的寶馬Mini。這款小型車以迷你精致的外型和略顯複古的風格飽受年輕女性歡迎,隻不過這輛車對於舟崎遙鬥這雙大長腿來說還是略有點緊促。汽車在東京早晨擁擠的街道上緩緩爬行,舟崎遙鬥靠在後座上,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周圍的店鋪,聽到萩原研二的話後也沒什反應,繼續看著窗外。
“可不是,我沒買車之前都是天天早上擠地鐵上班的,”女警官說,“本來還以為買了車後會好一點,結果——哈。”
萩原研二在這一點上很有共同語言:“公交車也擠。”
舟崎遙鬥想了想,提議道:“有個辦法能解決。”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什?!”
“不上班。”
“……”
“不對嗎?”
舟崎遙鬥絲毫沒有成功將車內兩人都噎住的自覺,視線餘光掃過車的後目鏡,後邊排成長龍的車緊緊地叼著寶馬Mini的車尾,而在隔著兩三輛車的正後方,一輛灰色的豐田漢蘭達SUV正安靜地等在那兒。
舟崎遙鬥目光一凝,麵上神色卻紋絲不亂,邊心不在焉地繼續和萩原研二他們扯淡,邊分了一點注意力給那輛豐田。
他的記憶力像是手機的存儲相冊,隻要刻意去記下的東西便很難忘記。舟崎遙鬥還記得這輛車,似乎從他們出警局不久後就在了,隻不過隔著好幾輛車。雖然車開得慢,但他們也在這堵了半個小時了,這輛車卻還在隔著幾輛車跟著——
有這巧?
舟崎遙鬥微微眯起了眼。
“過了這個紅綠燈換條路走吧,哪怕繞遠路也比在這蝸牛爬好。”舟崎遙鬥像是有點累了地說,“這條街的店鋪我都看了好多遍啦,我們換條街看看。”
女警官:“哎,這倒是沒什問題,隻不過早上的路況都不太好……”
“我知道,”舟崎遙鬥趴在車窗邊,“可是我想在去醫院之前買台電腦。”
萩原研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錢包:“怎突然想買電腦?”
他有些緊張又疑惑地看向舟崎遙鬥。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舟崎遙鬥卻沒有回複萩原研二的目光,拉長了聲音,不滿地說,“我前任老板連個手機都不肯給我,我到現在已經和網絡完全脫離快四十八小時了,等下去醫院不知道還要多久,萬一要我住院,豈不是隻有天花板陪著我?”
萩原研二:“……”
“那我也太可憐了,其實我還想看看你們那些電視劇。萬一到時候你們因為我沒追劇排擠我怎辦?”
舟崎遙鬥那有些失落的語氣完全不像是演的,再聯想到昨天被襲擊的時候他就說過要看電視劇,萩原研二半信半疑。偏偏這時候舟崎遙鬥還歪過頭來問:“你是不是想偷偷追劇?”
萩原研二:“……”
他是認真地想看狗血八點檔嗎?這是抽的哪門子風?
“你不但想偷偷追劇,”舟崎遙鬥肯定地說,“是不是還在心質疑我,順便還說我的壞話?”
“……”萩原研二屈服了,一揮手,“買買買。”
女警官撲哧一聲笑了。
萩原研二低頭去查短信,剛想看看自己的銀行卡餘額,結果這時候他的手機猛地震了起來。他看著來電人的名字,忽然有一種很隱蔽的內疚感。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