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小學外。

    安室透原本坐在馬自達上， 一邊瀏覽著手機上傳來的新情報，一邊留心聽著耳機那邊風見裕也有沒有傳來什新的消息。

    ——然後他聽見了爆/炸聲。

    爆/炸聲同時從他的耳機和不遠的前方傳來，馬自達的後視鏡中映出他一時竟然有些迷茫的眼睛。他抬頭看向爆/炸的發生地——隻看見了衝天的火光正伸出濃煙化為的利爪， 頃刻間將四周的建築物撕咬成數不清的磚石鋼鐵。

    其實隔著這遠， 是什都看不見的。

    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可是他的四肢已經開始機械式地行動。他完全出於本能地戴上帽子和口罩， 一把拉開車門後猛地一關，頭也不回地向著火光奔去。

    濃煙卷著紅藍相間的光芒奔向天空，沸騰人聲都被火海淹沒， 連警方通訊頻道的喧囂也變得很遙遠。那些建築還在繼續坍塌，一聲聲巨響離安室透越來越近。

    這段路不長，但好像又看不見盡頭。

    期間有碎石不斷地砸在他的身上，可是安室透根本來不及避開。他撥開塵煙和火焰， 越過廢墟與殘骸，尋找著前進的方向，在火海仿佛迷了路一般徘徊，直到聽見遠處傳來的一聲——

    轟隆！！！

    似乎是什東西掉了下來， 安室透腳步一頓，猛地轉頭。

    視線沿著聲音的波紋尋覓，穿過與夜色交織在一起的黑煙和張牙舞爪的烈焰， 燃燒著的鋼筋底下壓著一個人。他似乎已經沒有生機了，連這樣滾燙的鋼鐵壓在身上都沒有任何反應。

    安室透的大腦亂成一片，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都沒想。他沒有停頓，幾步衝上前， 額角爆出青筋， 緊緊繃著的雙臂肌肉幾乎用了渾身的力氣， 總算將那妄圖侵蝕生命的鋼鐵巨獸死命提了起來，一腳踹到了一邊去！

    鋼筋在地上滾了滾，撞上巨石，發出沉悶卻不小的一聲撞擊。

    光是聽就知道這玩意的重量絕對不輕，光是砸在人身上就有夠要命的，更別提還被火燒得通紅。在直麵近距離的爆/炸衝擊後，舟崎遙鬥又被這一條燃著火的鋼筋猛地砸到脊背上……

    舟崎遙鬥閉著眼睛，鮮紅的血液流過他那緊緊閉著的眼睛，劃過他的鼻梁，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那張得天獨厚的臉也依舊怎看怎好看。隻是流失的血液實在太多，他的麵色太蒼白了——蒼白得就好像已經不在人世了。

    安室透的的手指奇怪地、不住地顫抖著，小心翼翼地貼住舟崎遙鬥脖頸處冰冷的皮膚。

    冰冷的皮膚底下，脈搏一下一下，很緩慢也很微弱地跳動著。

    ——他還活著。

    “……趕上了，”安室透顫抖著托起他的腦袋，一遍遍地喃喃道，“這次來得及，這次趕上了……”

    他說完後才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手上那粘膩的血液觸感讓他來不及在此刻多想。不過可能是奇怪也沒關係，有些事其實不必那追根究底。

    安室透冷靜下來，目光落到一旁死不瞑目的阿拉克身上，沒什表情地撥通了風見裕也的電話，言簡意賅地下了命令：“——把我的車開過來，來不及喊急救車了，馬上帶他去醫院，另一個人已經死了。”

    ……

    “舟崎？舟崎？”

    “舟崎先生！”

    “病人出血量超過預計，趕緊從血庫調過來！AB型的！趕快！”

    “……病人的家屬在哪？剛剛送來的那個！下病危通知書！”

    “……我們會全力以赴，還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插人工氣管！”

    “閉式胸腔引流量過高！準備穿置管，觀察引流！”

    “……我們會盡力，但是病人的求生意識非常微弱……”

    好吵。

    舟崎遙鬥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呼喚，也能聽見醫務人員匆忙的腳步和喊聲，甚至也隱隱能窺見一點手術台上刺眼的白光。

    但聲音太吵，光也太亮，他也太累。所以他微弱的意識無動於衷地沉了下去，所以靈魂順著風一起遠去，跌跌撞撞地淌過時光長河，身形慢慢變小，五官的輪廓漸漸稚嫩。他迷茫地站在河流的源頭，看見波光粼粼的河水映出明亮的太陽，也映出自己還帶著點青澀的麵容。

    “老大！老大！”

    少年聽見聲音夾雜著風一起從遠方傳來，先酷酷地將雙手插在褲袋才轉過頭，擺出一副拽得不行的表情：“怎了？”

    “老大你今天也很帥！”他的小弟上來就是彩虹屁，看見少年的嘴角帶著點笑意，自己也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我今天起得早，就想來找老大。”

    少年哼了聲，評價道：“大驚小怪。”

    “我們當然沒有老大這厲害，能從那多人麵活下來也是靠的老大，”小弟歎了口氣，“沒辦法，誰讓我們老大這厲害，幸好當時我慧眼識珠，提早抱上了老大的大腿——”

    他說著說著看了一圈周圍，小心翼翼地問：“不過老大，你確定要讓黑澤加入我們嗎？”

    少年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隨口道：“怎了？你們不會因為他頭發顏色和我們不一樣就排擠他吧？”

    “怎可能因為這個啊？”小弟連忙搖頭，“就是感覺，黑澤他是唯一一個老大主動邀請加入我們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少年：“唔。”

    他沒有否認。

    他們自從有記憶起就生活在這座山上——類似於鬥獸場的地方，隻有打傷打殘甚至打死別人的孩子才能活下來。在這樣的地方，吃飯要當心被下毒，睡覺要擔心會不會有人撬開門鎖偷襲，今天還活著，明天可能就死了。少年是鬥獸場建立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孩子，哪怕他穿得和其他人一樣破舊，單從皮相上看就絕對出挑。更何況他不但身手出色，還在這殺紅了眼的鬥獸場中建立起了一個隊伍。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因為就連最懵懂的新人都知道要提防每一個人——誰知道下一秒他們在背後會不會給你一刀。要在這樣的背景下對其他人交付信任太難了，可卻是無可比擬的誘惑。沒人不想脫離無止境的廝殺，盡管隻是暫時；也沒人不想有一個暫時能停泊的港灣。

    少年的隊伍做到了這一點。

    少年凶名在外，幾乎沒人不害怕他那層出不窮的詭計和遠超同齡人的狠辣身手。他從路邊撿了幾個傷痕累累的小孩回來，小孩養好傷後知道跟著他能活，最起碼不用整日擔驚受怕，就算傷好了也沒離開，死纏爛打地流了下來，這就是少年最初的隊伍。

    慢慢地，小孩長大長高，笑嘻嘻地喊少年一聲“老大”，忠心耿耿地成為他麾下的狂犬。但凡有人對少年出言不遜，少年本人還沒給出什反應的時候，隊伍的其他人就如同狼一般先撲了上去；盡管可能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比如打鬥中斷條胳膊斷根肋骨，嚴重的甚至可能差一點就死去，但不管少年怎說，下一次他們還是會這做。

    “黑澤的身手不差，就是不愛說話了點。”清晨的霞光映在少年的眼底，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撥弄河水，“但也沒關係，反正你們幾個湊在一起就比一堆人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