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潼做了個夢, 夢到剛剛上小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讓他們寫作文, 題目是《我的媽媽》。

    顧清潼交了空白的本子上去。

    那位剛畢業不久的小老師當著全班小朋友的麵點她的名, 問她為什不寫作業。

    顧清潼倔強的抿著嘴：“我沒有媽媽。”

    班上其他的小朋友立刻出聲起哄：“老師，她騙人！她媽媽可厲害了！是大企業家，經常上電視！”

    那天的後來, 老師牽著她的手，一路教育著她，將她送到學校門口。

    “就算媽媽工作忙, 但她也是愛你的呀, 你要懂事一點。”

    宋玫愛她嗎？

    顧清潼並不這樣認為。

    母親對她而言從來不是大眾層麵溫暖、慈愛的代名詞，正好相反，她感受到的從來都隻有冷漠和厭惡。

    小時候, 顧清潼還曾經試圖討好宋玫，可宋玫的態度讓她無數次覺得, 自己的存在好像是她人生中抹不去的汙點。

    她好像根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再大一點, 顧清潼開始故意和她對著幹，宋玫不喜歡她幹什她就偏要幹什，母女兩一見麵就像點著了火藥桶，誰也不服軟。

    再後來，宋玫死了, 死因是車禍意外。

    具體細節顧清潼已經記不清了, 隻知道兩人當時是在同一輛車上, 發生衝撞的位置在駕駛座。

    宋玫當場死亡，而她幸運的, 隻有一點點擦傷。

    顧清潼雖然不至於完全沒有感覺, 但也沒覺得有多難過, 有沒有母親這個角色對她的生活而言似乎沒有什影響，還不如她的身世被顧嶼生知道帶來的影響大。

    這多年，顧清潼很少去想宋玫，也從沒去看過她。

    可是在陳鳴為救她跳車，在他被救護車拉走，在忍受著煎熬守在手術室外的時候。

    顧清潼不知道為什，感覺到一種無法控製的恐懼。

    有什正在蠢蠢欲動，那些她不願意麵對的，潛意識被努力遺忘和模糊的記憶正在蘇醒。

    她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來顧嶼生因為發現她的身世而暴怒扭曲的嘴臉，想起他們當著她的麵激烈的爭吵，大打出手，想起顧嶼生拿著刀威脅要殺了她，想起宋玫連夜帶著她離開那個家，想起車禍發生時她拚了命的護住自己，想起她的血流到自己身上慢慢凝固變冷得感覺，想起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潼潼，對不起，媽媽愛你。”

    ……

    -

    顧清潼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溫妍正坐在床邊守著她，見她睜眼，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驚喜道：“姐姐，你醒啦？有沒有哪不舒服？”

    顧清潼搖了搖頭，撐著床想要坐起身。

    溫妍立刻扶住她，又往她身後塞了個枕頭讓她靠著，見她張嘴，不等她開口，就把晾在一旁的杯子端到她麵前。

    顧清潼看了她一眼，接過杯子喝了兩口，這才問道：“你怎在這？”

    “姐夫在值班室和醫生溝通呢，讓我先在這守一會兒。”

    “……”

    這快就叫上姐夫了？

    還挺會套近乎。

    顧清潼問：“你不用去照顧你爸？”

    “咱爸沒事。”溫妍安慰她，“他就是和人動手的時候不小心傷了靜脈，別的沒事，昨晚從手術室出來就醒了，剛剛還溜達過來探望了你一圈呢。”

    “……”

    顧清潼對她這種自來熟的態度有些無語。

    溫妍見她不說話，小心翼翼地看她兩眼，試探著握住她的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姐姐，對不起啊，我昨天實在太著急了，說了一些不恰當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行嗎？”

    顧清潼轉頭看她。

    溫妍眨了眨眼睛：“那，那你要實在生氣也是應該的，我鄭重的向你道歉，你想做什都行。”

    沉默了好一會兒，顧清潼輕哼了聲：“我至於和你一般見識？”

    “那當然不至於！”溫妍立刻拍馬屁，“姐姐你人美心善溫柔大方是我見過最最最好的人！”

    “……”

    兩人說話間，沈茂推門進來，溫妍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立刻識趣的起身，笑嘻嘻道：“姐姐，姐夫，你們聊，我去看看咱爸！”

    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一溜煙沒了人影。

    沈茂關上門，一言不發的走上前將人抱進懷。顧清潼緊緊摟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憋了許久的眼淚洶湧而出。

    沈茂什也沒說，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

    等到她發泄完畢，沈茂才輕聲問：“潼潼，你想起來了是不是？”

    “你們都知道？”顧清潼泣不成聲，“為什不告訴我？”

    “舅舅剛剛告訴我的。”沈茂輕輕親她的耳朵，“沒有故意瞞著你？舅舅們不說，也是怕你的精神承受不住。”

    “……我覺得我好像做了許多錯事。”

    “沒有，不是你的錯。”沈茂把她從懷拉出來，捧著她的臉，認真的注視著她的眼睛，“潼潼是我見過的，最堅強，也最勇敢的女孩。”

    她一直在很努力的生活，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放縱，沒有墮落，沒有傷害別人。

    她很努力的，從那個畸形的家庭關係中走了出來。

    她的事業在同齡人中做得有聲有色，擔起了家族的責任，扶持自己的姐妹。

    她甚至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努力向他靠近，把一顆破碎的心盡力拚好，給了他一份愛情。

    沈茂吻她含淚的雙眼：“如果覺得抱歉，過兩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顧清潼哽咽著，攥緊了他的襯衣下擺：“……好。”

    “潼潼，你是小姨唯一的女兒，是她用生命愛著的人，你還有我，有伯父，有舅舅，有爺爺，有姐妹，有你的朋友們……愛你的人有很多很多，你從來不是一個人，我們都會陪著你，振作一點，好不好。”

    “……好。”

    -

    知道顧清潼醒了，吃完飯，陳鳴提著吊瓶過來看她。沈茂借口抽煙，把空間留給父女兩人。

    陳鳴來之前被溫妍耳提麵命叭叭了一通什應激障礙心理創傷的注意事項。

    這會兒麵對顧清潼有點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尷尬的摸了摸腦袋，解釋受傷是意外，要不是肩膀沒好全，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又誇顧清潼昨天做的很好，報警叫救護車都很及時，沈茂也幫了很大的忙。

    陳鳴說著說著不知怎說到他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的事，整個人都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顧清潼看著他麵帶得色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見她在笑，陳鳴稍顯尷尬的道：“看我，說著說著就得意忘形了……”

    “沒事。”顧清潼輕聲道，“我覺得很厲害。”頓了頓，又道：“能說說，你和我媽媽的事嗎？”

    陳鳴輕輕嗯了聲。

    其實他和宋玫的事說來也簡單，當年陳鳴回家探親時接到上級任務，協助當地警方破獲一個人販子窩點。

    布控的時候，遇到了同樣埋伏在鎮子上的宋玫。

    宋玫一眼識破了他的身份，主動提出給他們當誘餌。自幼在農村長大，後來又一直待在部隊的陳鳴從沒見過像宋玫這樣的女人。

    她美麗，勇敢，有勇有謀，又頗具風情，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兩人配合默契的完成任務，並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對彼此動心。陳鳴看出宋玫大小姐做派，家世不俗，但是他並沒有因此退縮，他想拿到軍功，光明正大的向她求婚。

    當時部隊的戰友都知道他談了個家世很好的女朋友，嘴上調侃他，但做任務時卻努力把功勞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