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 突然下起了雷陣雨，瓢潑般從空中打下來，砸到人頭頂像是在下冰雹。

    謝之慕包裝了把傘, 但很小, 屬於隻能遮住一個人，但是兩個人就會誰也遮不住的類型。

    站在教學樓下, 謝之慕把傘遞給顧如願：“你自己走回去, 我自己回去。”

    顧如願：“下這大，你不會準備跑回去吧？”

    謝之慕頷首，沒反駁：“你生病不容易好。”

    顧如願問：“那你感冒了怎辦？”

    “我感冒很快就會好。”

    “……”

    顧如願居然無法反駁, 從小到大, 確實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而謝之慕很少生病, 就算是生病也會很快好起來。

    她想了想, 說, “那我們一塊跑回去吧，我的身體也很好，怎可能淋雨就感冒！”

    謝之慕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 歎氣。

    顧如願走在他身後，突然推了他一下, 謝之慕沒反應及時, 被推進雨。

    下一刻, 顧如願站在他身邊, 拉著他往前跑。

    謝之慕停了一下, 脫下校服舉在她頭頂, 顧如願手拿著傘朝他肆意地笑。

    雨點劈啪啦像是一場巨大的示威, 而他們奔跑在雨，濺起的水花浸濕兩個人的褲腿，周圍明明很嘈雜，卻好像變得非常安靜，觸目所及，隻有對方的笑臉和漫天蒙蒙如針落下的雨。

    一路上明明還有很多人，兩個人卻像是完全看不見一樣，隻顧著跟對方的步伐往前跑。

    兩個人一塊跑回家，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被浸濕，雨水將顧如願的頭發浸濕，有幾縷貼在麵頰上，被顧如願抬手撥開，兩個人站在樓梯口笑。

    “你知道我剛剛跑的時候在想什嗎？”顧如願問。

    謝之慕看著她，搖頭，等著她的答案。

    “我在想，我覺得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顧如願說，又求證般問道，“偶爾瘋狂一下是不是還挺開心的？”

    謝之慕笑了笑：“對。”

    他的校服剛剛為了給兩個人遮雨已經濕透了，身上穿著的白T恤也已經濕了一大半，發梢正往下滴著水，明明很狼狽的樣子，卻因為他的氣質感覺不到他的半點不從容。

    顧如願仰著頭，說：“你低頭。”

    謝之慕莫名：“怎了？”

    雖然這問，他還是依顧如願所說低下了頭。

    顧如願隨手撥了撥他的頭發，發梢的水立刻被撥得亂濺。

    她開心得笑出了聲，聲音清脆，親近的動作讓謝之慕輕易感覺到了顧如願的觸碰，耳根莫名有些癢，他抬手摸了摸耳垂，微燙，和心口的溫度接近。

    等了一會兒，謝之慕抬頭說：“一會兒回去記得吃藥洗澡，再過來吃飯。”

    顧如願隨意地擺了擺手：“知道知道。”

    說完，她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去。

    家的感冒藥收在抽屜，顧如願拿出一顆吃了，又去臥室洗澡，泡在浴池，被熱氣蒸騰包圍的感覺很溫暖，顧如願像是一條活躍的魚，一邊洗一邊想，自己怎可能那弱，隻是淋雨就會感冒。

    她可是熱血沸騰的高中生好嘛！高中生！！

    青春這把火，怎被一場雨澆滅！

    洗過澡，她去謝家跟謝之慕吃過飯，又回到自己臥室寫日記。

    她的日記本比較薄，內容也不多，一般隻有特別需要記錄的時候才會寫。

    上次寫還是因為吳倩如的事情。

    “7月12日//暴雨

    今天和小謝一塊頂著大雨跑回家了，雖然我們一塊長大，不過這件事情還是第一次。

    小謝一開始不願意，但是被我拉進雨了，我還蠻少見到謝之慕這狼狽的樣子的……我居然忘了拍照！

    其實今天跟小謝一起，我還沒告訴他的是，我希望我們一直這樣。

    我真的很難想象小謝會有女朋友，按照他的個性，應該會孤獨終老吧。

    那就希望我陪著他好了。”

    寫完日記，顧如願吸了吸鼻子，躺上床開始睡覺，中途因為嗓子太幹，起來喝了杯冷水又睡下。

    再次醒過來，天已經亮了，顧如願咳了一聲，悲催地發現，她感冒了。

    頭重腳輕，頭昏腦脹，顧如願從床頭摸出手機迷蒙著眼睛給吳倩如發消息。

    【如願：感冒了，今天不過去】

    發完消息，她又去客廳燒了水，吃了藥，爬回床上繼續睡覺。

    中途好像聽到了門口又動靜，但昏昏沉沉沒過多久又睡了過去。

    等再醒過來，拿出手機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手機二十幾個未接來電和七八十條消息讓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群聊看見麵馬奔說：【今天也算是經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了】

    她摸不著頭腦，又去看其他消息，謝之慕給她發的消息都是問她在哪兒，是否安全。

    而唐瀟瀟的消息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她最後打開吳倩如的消息框，她的語氣非常震驚，但沒說清楚前因後果。

    【如願：什事】

    【家住魔仙堡：謝之慕因為打架進警察局了！現在應該剛出來！】

    【如願：？】

    顧如願滿腦子疑問，謝之慕打架？謝之慕居然會打架？跟誰？為什？在哪兒？

    謝之慕，打架。這兩個名詞不管怎看都連不到一起，顧如願完全想不通究竟因為什打的架。

    她的嗓子還有些幹裂的疼，輕咳了一聲，感覺耳朵都被牽扯得生疼。

    從床上坐起身，她很快換衣服，從家走出去，剛走到電梯口，電梯就打開了。

    謝之慕站在麵略微錯愕，下意識想避開顧如願的目光，電梯很快沒感應到有人上下，準備閉合，顧如願一腳踩在門口，把謝之慕從麵拉出來。

    電梯還有馬奔和唐瀟瀟，唐瀟瀟是來謝家蹭飯的，所以跟著一塊走了出來。馬奔在謝之慕被拉出去的時候，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按了關門鍵和一樓，等著電梯關上。

    “說吧，怎回事？”

    顧如願嗓子微啞，帶著點鼻音，眼睛因為鼻子堵得難受而有些痛苦的淚水在流轉，眼眶紅紅的。

    謝之慕抬手想幫她擦眼淚，被顧如願狠狠拍掉。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安靜得過分的樓梯口響起，兩個人都怔了怔。

    “為什打架？”

    “你感冒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顧如願嗯了一聲，盯著謝之慕看。

    謝之慕頭發略有些長了，遮住他清冷的眉眼，漆黑的瞳孔第一眼讀出的是關心的意味，衣服有折痕和灰塵，粘在白T恤上，很明顯，下身的灰色休閑褲膝蓋處被磨出了毛邊。

    臉頰有青紫痕跡，胳膊上有擦破的皮，他很少受傷，這會兒胳膊上的傷口看起來很猙獰，顧如願目光掃過，不願意盯著繼續看。

    “我中午敲門你一直沒開門，還以為你去找吳倩如了……”

    謝之慕喉結滾了滾，不太習慣解釋，所以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措辭怎讓顧如願接受。

    “然後呢？”

    顧如願冷冰冰地問。

    “在她家看到了蹲守在門口男人，看著很猥瑣……”

    “……”

    “……我聽到他罵你，就沒忍住。”

    “隻有你一個人？”

    顧如願問。

    謝之慕搖頭：“我跟唐瀟瀟一塊去的。”

    唐瀟瀟……顧如願這才看到後麵同樣受傷了的唐瀟瀟，比起謝之慕隻是輕傷，唐瀟瀟看起來傷得更嚴重，一張俊美的麵龐至少傷了一半，額頭甚至還有一塊磕傷。

    “……”

    顧如願心情複雜。

    唐瀟瀟眼神晦暗，在顧如願看向他的瞬間又散開，嬉皮笑臉道：“顧女俠，能不能先讓我們進個屋再三堂會審？”

    顧如願打開自己家門，說：“先進來上藥。”

    謝之慕抓著她的胳膊，不忘了問她：“你吃過藥了嗎？”

    顧如願實在是生氣，所以不想理他，抿了抿唇才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她從來沒想過謝之慕會打架。

    他明明那冷靜的人，怎會選擇這不理智的處理方式？

    走進顧家，顧如願去拿碘伏和棉簽，給謝之慕上藥，唐瀟瀟坐旁邊慢悠悠給自己上藥，上一會兒，抬頭看他們兩個人一會兒。

    最終，扯了扯唇角，速度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傷口，對謝之慕說：“我先去隔壁，你來承受顧女俠的審問。”

    謝之慕下顎線因為忍痛而緊繃，睨著顧如願嚴肅的臉，低低應了聲：“嗯。”

    唐瀟瀟拍拍謝之慕的肩，從他旁邊走過。

    顧如願問他：“你這快就處理好了？”

    唐瀟瀟笑得漫不經心：“受傷次數多了就熟練了。”

    他信步走出房間，站在樓道靠著牆站了一會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這還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感這低，低到顧如願居然沒看到他。

    屋內，顧如願動作已經盡量放輕了，但謝之慕緊繃的肌肉還是在傳遞著她動作不到位這個事實。

    “你今天中午過來敲門了嗎？”

    好不容易消毒結束，又上了藥，顧如願一邊收拾藥一邊問。

    “嗯，你沒開。”

    “怎知道我要去找倩如的？”

    “唐瀟瀟告訴我的。”

    “給倩如發消息了？”

    “嗯，她沒回。”

    “你去倩如家找我？”

    “嗯，正好碰到了那個男人。”

    他態度確實是坦白從寬，隻是顧如願還是很生氣，可一想到他打架時為了自己，她又不知道讓自己這股氣消散，氣悶地坐在一邊半晌沒說話。

    “……”

    謝之慕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又閉上了嘴，隻是用修長，手背有些擦傷的手指拉了拉顧如願的袖子。

    “別生氣了。”

    “我當時隻是聽到他罵你，太生氣了，所以才……”

    顧如願抬手，袖子從謝之慕手滑走，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

    “不管他罵什話，都對我沒有損傷，但是你動手，你會受傷。”

    “你知道我聽到你打架有多擔心你嗎？看見你受傷的時候，我有多難受嗎？我被罵又不會有事，他隻是無能狂怒而已，你受傷萬一傷了手和腿怎辦？萬一進了醫院怎辦……”

    說著說著，顧如願居然氣哭了，一邊氣自己為什因為昨天任性淋雨跑回家，一邊氣自己今天怎能睡得那沉，連敲門聲都聽不到。

    謝之慕慌張地抽出幾張紙給顧如願擦眼淚：“是我不對，我不該衝動，別哭了，如願。”

    “別哭了，好不好？是我的問題，我應該等吳倩如消息，不應該這衝動……”

    顧如願從他手拿走紙擦眼淚，哭著哭著感覺肚子一陣反胃，開始幹嘔。

    謝之慕在她身邊有點手忙腳亂，去水壺邊給她倒了杯水，遞給她。

    顧如願接過水，抿了一口，眼底因為剛剛幹嘔而有淚滴掛在睫毛上，臉頰通紅，眼睛也紅通通的，看著病態更明顯了。

    謝之慕給她擦眼淚：“對不起，如願。”

    顧如願側了側臉，很快整理好情緒，擦幹淨了眼淚，用依舊帶哭腔的聲音說：“謝之慕，我給你我家的鑰匙。以後你過來找我，可以直接進來去我臥室喊我，我不想再看見你打架了。”

    謝之慕下意識想拒絕，他參觀過顧如願的臥室，透明玻璃的浴室和洗漱間，隻這點就足夠把他擋在門外。

    “我不會再打架了。”

    他說。

    顧如願很容易看出他的顧慮，說：“沒關係，我每天晚上才洗澡，如果聽見我喊你，你就能進去了。”

    她站起身，從玄關抽屜找出鑰匙，拿過謝之慕的手，放在他掌心。

    “以後你過來找我就不用在門口敲門了。”

    謝之慕握住鑰匙：“好。”

    -

    “如願，如願？”

    吳倩如見顧如願久久沒回神，連續喊了顧如願幾聲。

    顧如願猛地回頭，眼睛似乎因為幹澀自動蓄起了淚水，她從旁邊的抽紙盒拿了張紙，擦了擦眼睛，問：“怎了？”

    “見你好久沒回神，桌上的菜都煮完了，你還想吃什嗎？我們再點。”

    吳倩如咬了下筷子，等著鍋剛剛煮進去的菜熟。

    “嗯，你們看著點。”她腦海突然出現酒店唐越景放下她手機時分明驚慌又故作鎮定的麵孔，放下筷子，笑了一下，說：“我去趟洗手間。”

    走到洗手間，她看著鏡子的自己，深深歎了口氣，她真的很討厭處理這種事情，因為接下來不可避免要迎來一番爭吵。

    在唐越景之前，她已經有兩年沒交過男朋友了。

    那段時間忙著工作，也沒時間處理這種事情，索性連男朋友都不交了。

    那唐越景為什會成為例外呢？

    顧如願閉了閉眼，腦海再次想到那個背影，再次睜開眼，看著鏡子的自己，手指作梳，順了順自己披散下來的頭發，拿出手機給唐越景打電話。

    唐越景沒有晚課，這會兒是下午六點多，他應該在去家教的路上。

    電話在嘟的第五聲被接起。

    “喂，如願？”

    唐越景的語氣帶著隱隱的驚喜，似乎覺得顧如願給她打電話很不可思議。

    顧如願語氣淡淡：“嗯。”

    唐越景問：“你吃過飯了嗎？”

    顧如願垂下眼瞼，靠著洗手台，一條腿繞著另一條腿百無聊賴地晃悠，“正在吃，跟我朋友聚餐。”

    “吃的什啊？拍照片讓我跟你一塊雲吃飯。”

    唐越景絲毫沒察覺到顧如願的暗示。

    “謝之慕也在。”顧如願明示，“他臉傷了。”

    唐越景突然噤聲，兩個人打的是語音電話，所以顧如願看不到唐越景囁喏了好一會兒，像是犯錯的孩子，等待著大人的責罵。

    顧如願抓了把自己的頭發，歎了口氣，問：“你怎有他的聯係方式的？”

    唐越景沉默。

    顧如願：“說嗎？不說我掛了。”

    “別。”唐越景說，“我在你手機找到的。”

    顧如願並不意外。

    “唐越景，我很反感這樣。有什事情你可以問我，也可以質疑我，但你偷偷拿我的手機找我發小的聯係方式去找他打架，會讓我很難做你知道嗎？”

    顧如願的聲音冷淡，緩緩敘述：“我認為兩個人要走在一起，最重要的事就是坦誠，你如果什想法都藏在心，用調查的方式來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我覺得我和你不能繼續走下去。”

    唐越景聲音幾乎顫抖地說：“我在你手機看到你的最近瀏覽人是他，就點進去看了一下他的信息。”

    顧如願追問：“那你看到我和他有任何越界的聊天了嗎？還是你看到我跟他有什貓膩需要你用這種方式調查？”

    “我告訴你手機密碼不是為了讓你做這件事情的，唐越景，你讓我的信任變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