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看到她的模樣時,竟不禁想起了兩年前的她,同眼前一樣花般的麵容,讓人感慨萬千。
同事執意讓我向前走幾步,再接近接近她。可我,又怎能再次……我如何才能忘記記憶中的她呢?
但心卻還是控製著步履,向前走著,向著她走著。
她依舊是一頭亮麗的短發,看起來十分景氣,淺藍的兩個小辮子仍然掛在她的腦後,和……兩年前的她殊無二致,衣服還是那樣的奔放,她的性格還是那樣的開朗。
“神珘……不,小四,你……還記得我嗎?”回憶的強烈痛楚促使我對她說出了這樣的話。但我是知道的,她並不認識我。
果然,她一臉疑惑,卻又十分禮貌地回答:“請問……你是在叫我嗎?”
我忘記了,“小四”是我對她兩年前的稱呼,但現在……
她仍是神珘四號,但已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四了。
但在她的這句言語之中,我還是感受到了小四的影子,她就是這樣,遇到陌生人就十分端端正正,但是如果深交起來,就會突然發現,她就是個頑皮的孩子。
我無法抑製住自己心中的痛苦,托了托自己的鏡框,微笑著看著她,讓她有些苦惱。是啊,她就是這樣的傲嬌,同我認識的她一樣……
“這位是你……”身旁的工作中正想對她解釋我是誰,但我卻不想知道——我不再是她身旁的人了,我已經退出了這份職務。
我一下子將她擁抱在我的身前,鼻子酸楚著,摟在她的發絲間,忍不住留下了眼淚,緩緩回憶起來了,過去記憶的種種……
大約是三年前了,我初來到航天研究院,準備從事航天工作,卻突然被組織派到了給神珘四號做思想工作上。這事說來有些淵源,自人類首次發現“image粒子”後,大批航天機械被轉換成了人形,而加上AI的應用,他們被賦予了人類的感情。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應該稱這些人形航天器為“她們”還是“它們”,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組織告訴我們說,要把她們當人類一樣看待。但是我屬實不知道為何要給神珘四號做思想工作,神珘四號做了什?她又發生了什?為何要說是“思想工作”呢?
“神珘四號恐怕是神珘最調皮的一個孩子了,她的姐姐們都很活潑,這也能理解,但她簡直就是頑皮到誰也不聽的程度了。”
“不會吧。”我起初並不太相信。
但當我站在她房間的大門時,才發現大家對她是有多縱容了。
“快開門,四號,你的新指導員到了,快出來打打招呼!”
“不,我不出去!”那清脆的聲音透過牆壁傳到我們耳間。
“沒辦法,她鎖門了,這孩子總是這樣。”身旁的工作人員朝我尷尬地笑了笑,她無能為力。
沒事,我來。
我嚐試性地開了開門,發現這東西強度不大,能強製跺開,便說了一句:“你們這安全係統做的不太好啊。”
下一秒,我就退後幾步,集中力氣,將門給跺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她蜷縮在床鋪上的身影,那雙驚恐又困惑的眼神至今都能讓我笑好一會兒。
這是我與她的初遇……
“啥?!你怎過來的!!”
“很簡單,跺開。”我微笑地看著她,“初次見麵,我是楚夏,你的新任指導員,請多關照。”我走到她的跟前,伸出了右手。
她眼神躲避著我,沒有伸出手來答複。我也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了,她可能十分厭倦我。
“你的數據顯示,你不服從組織命令,拒絕升空,所以我就來了。”
她依舊不理我。
“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強製你升空,你也可以選擇接下來的時光永不升空。”
“真的?”她弱弱地問了句。
“真的。”
“那你出去,這幾天都不要進來。”
“好。”我索性就出門關上了她的房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好做的工作。
“她真的有些任性,你剛剛也看到了,唉,我們是真管不住她。”
“她不是AI嗎為什會不服從命令?”我不禁想問。
“可能……是與‘image粒子’效果有關,具體我不知道,是保密內容,但據說是四號增加了實驗項目。”
“哦,行吧。”
“你有把握能給她做好思想工作嗎?”
“當然,對付叛逆我最在行了。”我那時是如此的自信。
沒想到,她竟真的一天都沒出來,我也沒能再見見她。
第二天,我鼓足信心,敲了敲門。
“誰?”
“你的指導員楚夏。”
“不見。”
我索性推開了門,畢竟門之前被我跺壞了。
“我都說了不見不見,你不是說你們不再管我了嗎?”
我微笑著答複:“這不是在為你指導嗎,他們不用管你,不代表我不行啊。”
“你出去。”她依舊蜷縮在床上,穿著睡衣,衣服還沒換,辮子散開了,頭發有些淩亂。
“我是來為你服務的。”
“你出去!”她都不舍得看我一眼。
“好。”我將門關上了,“有什事叫我啊。”既然沒成功,那就明日再來吧。如果明天還不行,那就要換用其他手段了。
雖然還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工作,但其實自己還是挺自信的,畢竟我是來做研究的,不是來指導思想的。至於為什選我嘛,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
到了第三天,我又一次早早來到了她的門前,還沒有敲門,便聽見麵的聲音傳過來說:“是楚夏嗎?進來吧……”
我內心欣喜,立馬推開了門,看見她正穿著睡衣,坐在床上鬆散著頭發,噘著嘴看著我說:“你們……真的,不需要我了嗎?”
“不需要”意味著自身意義的缺失。
“當然不是,我們依舊需要你,隻是現在想讓你休息一下,讓你放鬆放鬆。”
“說到底你們對待我還是像機器一樣……”
聽到這句話以後,我的心中被拋進了一塊大石頭。她像是在小聲抱怨,但卻沒有想到我會聽到這番話語。
“你不是說你是來為我服務的嗎?”
“嗯,當然。”看來她終於開竅了。
“我想喝牛奶咖啡,你能給我去準備一下嗎?”
“什,什?”她剛剛說她想要喝什?
“牛奶咖啡——”她拖著長音,變大了嗓門,滿臉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這……”作為機器人,到底能不能喝下去液體呢?我當時不知道,不敢斷言。
“你走吧!”她將頭轉了回去,不再理我了,兩手抱著膝蓋,蜷縮在床頭。
我沒法言語,我不知道如何應對,隻好先再見了:“我去跟他們請示一下。”
我突然回想到了她剛剛的那聲抱怨,心中充滿著複雜的情緒。她究竟是一個死板的機器,還是一個有意識的生物呢?我該如何去定義她呢?
我現在才發現這項任務的艱巨。問了同事過後,得到的普遍回答是:“機器怎能進食呢?會弄壞零件的吧?”
而我卻在潛意識,看待她不再是所謂的機器了。
再次推開她的門,卻看到她趴在床上,用筆書寫著什,臉上掛著憂鬱,不知道她心情如何。
我背對著手,她看到我時,顯出驚慌,立馬把筆下的書移到身體後麵,坐了起來:“你進門怎不敲門啊?”
“你不是說我可以直接推進來嗎?”這是我臨時編的謊言。
“我什時候說了?”她看起來很煩我。
“你先別急。”我向前踱步,走到了她跟前,雙手移到前方,朝著床邊的板凳上放了兩個杯子。
“喏,牛奶咖啡。”我微笑地看著她。
“什?!”她滿臉驚異,顯現出極大的震驚。
“噓——我特意把監控掉了,專門讓你嚐嚐。”我打開了其中一個杯子的杯蓋,麵濃稠的液體撲麵來了苦澀的清香。
“這,就是牛奶咖啡?”她的聲音顯然變低了,看來她也不想讓別人發現。
嗯,透過如此近距離的觀察,我的目光被她那清秀如真的藍色短發所吸引,似乎還能問道那幽幽的清香。
“你試試嚐一口,但也許不能咽——如果你咽的話,我們倆都得完蛋。”我用湯匙攪拌了一下咖啡,遞給了她,“嚐嚐味道吧,然後吐到那個杯就好。”我可是做足了準備。
“嗯。”我能感受到她懷著忐忑的心理,靜靜地托起了湯匙,送入嘴唇,含在空中。但她的臉色又突然變得疑惑,仿佛有什疑問要問。
“苦……是什感覺?”她好像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咽了下去。
“你咽了?!”
她捂著嘴巴,不敢相信她剛剛所做的事情。
“唉。”我暗道完了,自己要因為自己的行為而被判刑了。
“我……感受不到味道。”
“真的嗎?你就沒有感到有種難喝的感覺。”
“沒有……”
我沉默了,她好像真的沒有味覺……
她也沉默了,但竟有眼淚從她眼眶中流出。
我驚訝著不敢說話,她雖然在流淚,但卻麵不改色著,好像從不知道流淚的概念是什。
“這……是眼淚……?”她終於發問了。
“這樣,我先收拾一下,”我不知道該怎組織語言了,停頓了一會兒,“等我回來。”
她沒有答複。
我帶著作案工具火速離場,找了個藏匿的地方趕緊藏開,然後又盡快返回她那。
途中遇到了同事,他通知我說:“設計師說她們是有模擬人類消化的係統程序的,可以小喂一些食物。”
啊,虛驚一場看來,我這先斬後奏僥幸地躲過一劫。
再次回到她的房間,發現她就像以前一樣,蜷縮在床邊。
“他們說,你可以進食的。”我做到了旁邊那個椅子上。
“我不需要進食,我隻是一個機器。”
“別這樣認為你自己,至少你擁有人的肌膚,人的器官,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對於我們來說,你就是一個人。”我又一次騙了她,我不知道這世上除我之外的人是怎樣看待她的。
她眼神渙散著,絲毫沒有生機。
“你想一想,這世上隻有人類能夠如此五味雜陳地思考,你不一樣有喜怒哀樂嗎?你就是人,隻是有一個機器的身軀,但它並不能否定你的靈魂。”我試圖說服她,也說服我自己的心靈。
她似乎心情好了一點,現在正是一個機會。
“你去過外麵嗎?”
“外麵?去過啊。”
“你覺得感受怎樣?”
“都是人,都是金屬,都是數據。”她好像把“外麵”理解成她的房間外麵的基地了。
“不是這個。我是指基地的外麵。”
“那是幹什的?”她好像什也不知道。
“那什都有!”我激動地對她說道,然後順便拿出了手機,翻了翻之前的照片,將外麵的圖片挨個展現給了她。
“看,這就是外麵!這是在研究院旁邊。”
“那是……藍天?”她好像什都知道,但是又什都不太了解。
“當然是的。”我繼續翻著,這讓她有了很大的興致。
除了天空,當然還有綠樹草地,花鳥小溪,我是將我之前所有旅遊的照片全都給他講解了一番。
“這是紹興,一座十分悠久的水鄉。”
“這是我去年去的長沙。”
“我覺得BJ景觀很豐富啊。”
“嗯,之前有幸去過西安調研。”
“……”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發現已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了,我竟跟她滔滔不絕地講了這久。
我暗中觀察著她的麵容,除了抱有極大的興趣之外,還有一些遺憾。
她的態度也轉變了不少,對我倒是能以朋友相待了。
“你想去看看嗎?”
“啊?真的可以嗎?”
“當然。之前不是說專門讓你休息的嘛。”
我把事情匯報給了專研組,獲得了許可,讓我們飛到西北戈壁,去看東方紅一號的回收。
“嗯,這樣不禁能滿足她的願望,也能讓她在老前輩麵前吸收一點精神。”他們這樣告訴我。
東方紅一號,1970年4月24日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搭載長征一號運載火箭,升入高空。這是新中國的第一顆衛星,是無數舊日的人們心中的激動與夢。5月14日,東方紅一號停止發射信號,進入了漫長孤獨的,永久的待廢期。但這是從1958年以來無數青年科學家日以繼夜奮鬥的結果,其深遠價值已經成為永。
而回收東方紅一號,便是顯現國家科技實力的程碑。
隨著航天科技的進步,無數太空儀器曾多次與東方紅一號交匯,甚至還有專門的致敬活動。時至今日,人們打算將東方紅一號重新包裹起來,通過扭轉軌道的方式使其重新墜入大氣層中,撲進祖國母親的懷抱。
在與神珘四號準備的時候,我曾不知道應該稱她為什。
“嗯……神珘四號太官方了,你應該有一個有你個性的名字。”
“哦?這說也是誒。”她的心情顯然十分明朗。
“上世紀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名叫‘邱小姐’,我覺得挺好聽的,不如叫你‘四小姐’吧。”
“不要。這名字太難聽了~”
“那你說叫什?”
“我不知道。”
“那就小四吧,通俗易懂。”
“誒?這多不文雅!”
我也不曾會想到,那時陰鬱憂沉的她,竟會變成這副模樣。
她還是第一次做飛機,那多的人群,讓她在其中靦靦腆腆的,讓我好不發笑。
登機的時候,她還遲疑的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周圍那已經低出幾米的平地。然後便閉著眼趕到我身邊。
“這怕上天啊。”
“瞎說!”
飛機起飛時,她全程閉著眼的,我有點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但是當她艱難地睜開眼望向窗外的那一刻,我便認為自己白擔心了。透過窗鏡,移動的雲,湛藍的天,還有遠處的烈陽,一同將她帶入了天的世界。
下了飛機後,是一片綠洲。
我們驅車前往了那最後通牒的戈壁,路上跟著許多媒體車、工作車。終於到達了預備降落的地方了。
我們耐心遙望著毫無天際的藍天。
“你猜它是在左邊降落還是在右邊降落呢?”她指著那個預計降落的範圍圈,突然問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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