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將老人推向第五幅畫,畫上畫的是一隻小蟲子。
“如果世界上存在一種蟲子,朝生夕死,那以人類的角度看來,這種蟲子的壽命相當短暫,以至於它們無法得知太陽從地平線落下去後,還會再度升起。可是如果以宇宙尺度來衡量人類壽命,那人類的壽命就會像這隻蟲子一樣短暫。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人類和蟲子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其實站在蟲子的角度來看,它或許不會覺得自己的一生短暫可悲,因為它能感受到的時間尺度與我們並不相同。人類的一秒轉瞬即逝,但是對於蟲子或是生命更短暫的生物來說就未必如此,所以人類拿自己的一生作為參照係去衡量蟲子的一生其實是一種傲慢。人類之所以追求永生,一來是因為生物本能畏死,二來則是因為人類不想承認自己和蟲子一樣。”
“你想表達什?”老人的意識發生器冰冷地問道。
“先生,人類是一種傲慢的生物。人類會以自己的生命作為參照係去衡量蟲子的一生,人類也會用自己的認知去揣度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比如生和死。可是永生真的是永生,死亡真的是生命的終結嗎?其實未必如此。”
“你有什高見?”
“我們現在做的永生實驗其目的在於無限延長個體壽命,使個體能存活到千萬年以後,但這個實驗有個前提,即:時間和生命永遠線性向前,絕不重來。”
“難道不是如此。”
“或許不是。我們之所以認為時間和生命是線性向前的,是因為我們自出生以來就不斷度過一年一年,從來沒有經曆過時光倒流、返老還童,我們想當然地以我們自身的經曆為依據認為時間和生命一直向前,不曾重來。但正如我剛剛所說,人類會用自己的認知去揣度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古時候人們認為大地是平的,是因為我們立足於大地,無法從高空俯瞰我們身處的世界,因而當局者迷。後來我們知道地球其實是個橢球體。”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時間和生命並非線性向前,而是像圓一樣不斷地輪回,隻是我們個體尺度太小,又身居其中,當局者迷,所以未能察覺。其實我們正在不斷經曆我們現在度過的這一生,我們以前經曆,現在經曆,以後仍會經曆。我們誕生,經曆,死亡,忘卻,再重生,再經曆,再死亡,再忘卻,周而複始,一直都在經曆此生所經曆的事物,一直都在走前世的老路,哪怕執著於永生也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
年輕人將老人推到第六幅畫前麵,第六幅畫畫的是一個圓,白底黑圓,足夠純粹。
意識發聲器終於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一直都在經曆永生,隻是我身處其中,並不知情。”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你要我承認大半生的苦苦追求,五百多年的苦苦追求,隻是早已觸手可及的事物?你不覺得你提出的這個假設太殘忍了嗎?你覺得你對得起徐蕊,對得起徐朝陽,對得起徐定音,對得起你曆代先祖嗎?”
“我家曆代先祖一生都像誇父追日,追逐著永不可及的事物,哪怕安裝上蠟製的翅膀妄想接近太陽,到最後也不過是翅膀融化,摔個粉身碎骨。追逐永生對於我們一族是個詛咒,時間已經太久了,是時候該從這個詛咒中解放出來。其實,永生對於先生也是個詛咒,正是因為執著於永生才使您一直受困於殘軀之中,久久不願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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