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當永泰天子的十五公主王沅隱綽聽到這一聲戚迷而哀婉的呼喚時，才發覺麵前滿麵淚水、雙目紅腫的，是她的生母薑才人。

    王沅並不記得有多久未曾見過薑娘子，隻是此時打量，才忽覺她清瘦異常。國朝皇子公主生母皆進才人以上，譬如誕育過平寧公主的何娘子已然一路遷至淑妃。

    然薑氏出身低微，天子恩露亦是寡淡，自誕公主，也隻是封作才人，唯一的女兒不久之後亦被送予當時正值盛寵的季婉容撫養。

    隻是季氏本已生育二子，接養王沅之後又誕下一女，劬勞心力未免不足。薑氏自知難以抗旨，常終日泣涕。

    唯餘中秋、上元、萬歲千秋宴筵之上，遠遠見一麵阿沅，才露出一點難為人知的笑意。

    她麵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娘子，爹爹許你來看沅沅了。”

    薑氏見她轉醒，方要伸手去探她的額頭，聞聽此言，雙目淚水再次湧了上來，襯得麵色愈發蒼白。

    “娘子莫要哭了，沅沅不過生病罷了。”王沅抬眼打量四周，才發覺除卻薑氏之外，再無一人。

    “姐姐呢？”她口中的“姐姐”，指得便是早遷作賢妃的季氏了。

    薑氏勉強拭盡淚水，終究輕輕撫著她額間鬢發，“沅沅乖，姐姐一會兒便來看沅沅。”她隻能騙眼前的小人兒——她如何忍心告訴自己的女兒，她染上的是來勢洶洶、少有存活的疫病。

    太醫的束手無策，皇帝的淡漠，宮人的避之不及，隻能任這位天子之女獨在病榻。聞聽消息的薑才人第一次忤逆上意，垂涕於懋勤殿外，定要親侍湯藥。

    正適樞部呈報奏聞，天子擲其奏疏，碎寶瓷玉瓶，再聞薑才人跣足席蒿，不由愈怒。還是宰相蕭炎匆匆而來，不知說了什，天子才平和下來，順道倒全了薑氏心意。

    憶及當日情狀，所觀者齒冷心寒，然薑娘子拜謝聖恩後，便徑直入住了公主的芳綺殿。小公主已然一連三日，昏迷高燒不醒，藥石水米皆未進。薑娘子也一連三日，寸步不離其榻。

    薑氏取過案上湯藥，觸手方知已然冰涼，喚內人溫藥，接連幾聲，久久並不見人來，半晌哆嗦著進來一個小丫頭，湊近未幾步，竟是嚇得哭了出來。

    這才想起此病若四月之風，所及之地莫有不染。薑氏歎口氣，踉蹌起身，親自去煨湯藥。

    福茂殿的內人隻知這位薑娘子一連五日並未出來，其間聞其或悲或喜。或有一二惻憫者，也隻暗暗搖頭——此病連正直青春的小夥子尚且不能熬過，又何況是弱質幼女？平白再搭一條性命罷了。

    第六日的清晨，瞌睡的內人尚未完全清醒，便見殿內步出一小小身影，雪白的衵衣，纖細的跣足，這內人大驚下俯身拜倒，半日期艾道：“公主？”

    這小小的麵容上是不合其年紀的平靜，“薑娘子累了，勞諸位送她回去，遣太醫看看。”這內人半晌未反應過來，待那一抹冷峻的目光掃過，才徒然應承，再抬頭時，仍是一雙平淡的眼睛。

    待多位太醫齊齊確認並非回光返照，而是確確實實痊愈時，引發了宮廷內外的震動。畢竟，鮮有染此疫者痊愈，即便有，何嚐不是遷延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