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無人機很快飛了過來，勢必要將目標消滅。黑泥領頭狂奔，跑進一片茂密的森林。桐緊隨其後，隻聽見後方樹叢中一片沙沙作響聲。

    一架無人機正要鎖定住目標時，目標跟著那隻狗繞到一棵樹後，致使目標丟失；一架無人機從側麵包抄了過來，快速將桐鎖定，噠噠噠開火一瞬間又被一塊石頭給砸中了，子彈擦著桐的腳邊無一命中。原來是一隻猴子扔的石塊，隨後樹上憑空出現越來越多的猴子，朝無人機扔石塊。接連好幾架包抄上來的無人機被砸中，撞上樹幹損壞掉。

    朱庇特嘴巴一皺，幾架無人機快速升入高空，漫天的藥水向濃密的森林噴灑而去，猴群爬下樹四處逃竄。桐抬頭一望，原本遮天蔽日的樹葉盡數枯萎，樹枝樹幹萎縮成了木條，晴朗的天空中，4架無人機清晰可見，而前方蕊的莊園就在眼前了。

    一架無人機包抄到前麵，噠噠噠噠，黑泥咕兒一聲撲向地麵，抽搐了兩下就不動了。桐心霎時一涼，他停下腳步，看見鮮血從黑泥的腹部滲出。無人機嗡一聲飛來，快速鎖定住了一動不動的目標。突然嗖地一聲一個黑影從空中高速地撲向無人機，將它推向地麵撞毀。眼前，一隻真正的老鷹旋即騰空而起，朝上空迎麵而來的無人機飛去；前方，一身豆青色旗袍的蕊出現在對麵的山坡上，她身後的天空飛來千百隻老鷹，黑壓壓一片，遮住了半邊天；甜妞汪汪叫著，出現在枯死的灌木叢，接替黑泥給他領路來了。身後的無人機嗡嗡飛來，響動比方才更大了，他趕緊朝甜妞跑去。

    朱庇特來到麵朝蕊的一座山崗上，瞭望對麵：無人機、群鷹、特異病毒、蕊，盡收眼底。蕊眼神淒哀地凝望著對麵那片荒蕪的大地，茂密的森林凋敝，灌木叢枯萎，植被被剔除得一幹二淨，黑泥的屍體躺在泥土裸露的地上。她生氣了，朱庇特竟然跟深藍學習，模仿惡魔的技法。她命令她的群鷹朝那些無人機撲去，群鷹長嘯，俯衝而去。無人機一部分圍成一個梯形嚴陣以待，一部分調轉方向朝桐飛去。兩邊開始激烈的交鋒。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無人機鋪開火力射向一隻隻撲麵而來的老鷹。老鷹閃轉騰挪著身體躲避子彈，一些未觸碰到目標之前被擊落了，一些飛臨目標跟前用結實的鷹爪與其纏鬥，另一些則猛撞上目標，鷹爪死死勾住將其推向地麵撞毀後再旋即飛起尋找新的目標，還有一些快速向追擊桐的一小隊無人機飛去。這些老鷹剛一背朝天空，即被上空的無人機調轉槍頭一陣偷襲，數隻被擊落，天上的老鷹迅疾撲向偷襲的無人機，待它們還未調回槍口之前將其勾住，撞毀在地麵。

    蕊遠遠看著桐向她跑來，身後的無人機對他窮追不舍。一個牽著她的手的女人又浮現在她的腦海：她和她當時就走在這樣的荒野上，走進一片黑黑的森林，女人蹲下，紅腫的雙眼看著她，淚流滿麵一個勁兒說了什就要跑開；“媽媽，媽媽……”她追了好幾次，終於追不上了，一個人邊哭邊走，嘴不停地說著“媽媽……媽媽……lian zi阿姨lian zi阿姨”，卻始終一個人影都沒有出現；她走著走著害怕極了，但除了邊哭邊走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走累了就躺地上睡，睡醒了又哭著繼續走，從黑夜走到清晨，再從清晨走到黑夜，走著走著終於走不動了，聲音沙啞了，也哭不出來了，幻覺森林出現了三頭六臂的妖怪，正圍著她看，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往前走，不停走，一直走，直到視線模糊的眼睛看見了一團團洋紅色的繡球花，她不走了，那花朵和媽媽衣服的顏色一樣，溫柔鮮豔，她想等在這，說不準什時候她就回來找她了。

    追擊桐的一架無人機正在鎖定目標。她合上眼親自附身一隻老鷹身上，一個加速掠過枯萎的殘枝斷葉，從側上方飛來一爪子扯住那架無人機將它拖向地麵。

    甜妞帶著桐向她跑來，再下一個緩坡，趟過一條河流就到她這邊了……親媽媽當時也像這樣，被什東西窮追不舍嗎？要不然為什，是親媽媽太弱，沒人保護她，她也無法保護我，將我丟棄在那嗎？還是說不要我了？是我總愛哭？是生女孩兒不好嗎？她一度憎恨她，但她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越是模糊，她越是懷念她，多懷念她，一走進山總會錯覺還能見到她。

    無人機噠噠噠噠火力凶猛、掃射不停，老鷹一陣陣俯衝，不斷有老鷹在天空滴著血跌落下來、無人機被損毀在地。

    朱庇特閉上眼，和蕊在空中電波交匯。

    “又來了，休想！”蕊生氣地頭一扭，厭惡地說道。

    朱庇特雙眼一睜，一臉難過地看著對麵山坡上的蕊，自言自語地說：“隻有我想要溫柔治愈你，隻有我能理解你，你為什不理解我，要保護那隻臭蟲一樣的病毒。”說完，他眼睛再一合。一台無人機脫離和老鷹纏鬥的隊伍，徑直飛向桐。

    甜妞跑下坡地，跳進河朝蕊遊過來，桐也跑到了河邊。她欣慰地看著他……養父母不離不棄的護，讓她感受到離開那片森林後的溫暖。爸爸敬愛媽媽，媽媽也愛著爸爸，直到那台暴走的AI仿生人奪走了這一切，她又回到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世界，哪都沒有溫暖，哪都不安全，像蜷縮在凍土的小鬆鼠，直到他的到來，像按動了她心房上的門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就稀糊塗第一次跟人講話了，或許是孤單了太久吧。她看著他一隻腳踩進波光粼粼的河水……可自己的輕率差點害死這個人，直到那出慘劇她都快看不下去了，那個爬地上求救的人，仿佛和記憶中幼童時的自己完全重疊了：無助、驚恐、絕望、悲憤的情緒再度浮了上來，而就在這時候，他從屏帳衝了出來——他原來是一個如此特別的人，這或許就是上天注定吧。他勇敢、善良、溫柔、可靠、勤奮，為自己製作了這個世界最鮮亮的顏料；她仰頭朝天，化作那隻鷹，現在，讓我來保護他。

    她駕馭那隻老鷹向著高空飛去——飛吧，再飛高一點，誰說女孩子不行，誰說女孩子都是軟豆腐，誰說女孩子不能獨當一麵，我和我的鷹，正在保護我好不容易喜歡上的人，帶著我的所有幻想，所有期許，所有勇氣，直上雲霄。

    那隻鷹，飛到了沒有任何一架無人機能上到的高度，鷹眼鳥瞰天地，一眼錨住了那架在群鷹中左閃右躲的無人機，呼呼扇翅，並翅，俯身，像一支箭一樣朝它猛衝而去。

    朱庇特控製的無人機閃過了鷹群的追擊，飛出荒林看見了那個該死的病毒，河流不寬，但河水很深，他遊得慢——哪兒也跑不了了。鎖定、槍口對準……當——還沒來得及開火，一邊的機翼被高速俯衝下來的一隻老鷹撞斷了，無人機隨即打轉，噠噠噠噠，丟失目標後強行開了火，一梭子子彈掃射在河水中，咕兒一聲，即將上岸的那隻狗被打中了。

    甜妞白白的身軀冒出一團紅紅的色塊，隨著河水飄去。看著甜妞被河水靜靜地衝向下遊，蕊傷心了，她好久沒這傷心過了，這個原本毫無存在感可言的朱庇特此刻怎讓她這憎惡，仿佛他現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帶著個人情緒，也激起了他人的情緒。老鷹騰起，一爪子抓住無人機另一邊機翼，可無論怎拖住它調轉方向，它就是要往對岸飛來，把槍口對準即將上岸的桐，噠噠噠，噠噠噠，子彈亂飛，老鷹努力撲騰撲騰扇著翅膀不讓它得逞，它一遍一遍調整槍口，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機體開始冒煙了，還是不肯善罷甘休。蕊終於忍不住了，全身發紅，牙狠狠一咬——老鷹大力扇翅，一爪子將這架無人機按進了河水中。一陣電火花後，它再沒有飛起來。

    朱庇特全身一麻，腳跪地，一隻手努力支撐身體。他原本在一瞬間可以解除控製，從而免遭自身損害的，但他偏偏選擇針鋒相對，簡直上了頭。“有趣的人類。”他低語一句。

    桐上岸，將癱軟在地的蕊抱起，往莊園跑去，他欣慰地看著她，這個女孩方才竭盡全力保護了自己，在懷同樣欣慰地望著自己——他們再次見麵了。

    上到二樓客廳後，桐將她平放在沙發上，打開爐火……“有幹的衣服嗎？抱歉把你打濕了。”

    “沒事。”她虛弱地說，“現在，沒力氣。”一臉幸福地看著他。

    他輕捋她耳邊被汗水濡濕的頭發，臘梅花的幽香浸潤鼻子。“你真厲害，小蕊，謝謝你來救我。”他說。

    她直直看著眼前這個人，神情滿足。盡管視線模糊，有點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它被你打敗了？”

    “暫時的，他修複好自己後還會來找麻煩。”

    “我害死了黑泥和甜妞，它倆一直陪著你的。”

    “唉，兩隻小乖乖離開了……啊，好痛！”她趕緊揉揉紅腫的眼睛，含著淚說，“今後你能陪著我嗎？”

    “會的，會的。”他幫她拭去眼眶外的眼淚，

    “你找回你的記憶了嗎？”她的音量還是很小。

    “找回了，全都找回了。”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她今天把劉海梳上頭頂盤了一個發髻，臉部更突出，更美了。

    “你知道你是誰，為什來這了？”

    “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別告訴我你也是來做壞事的。”

    “本來要去幹壞事來著，可被更壞的人騙進來的。”他打趣說道。

    “我就知道。”她欣慰地笑了，“是要去幹什壞事？”

    “替我死去的妻子報仇。”他說。記憶的複蘇宛若魚兒回到自由的河流中，他回憶起那兩封郵件，妻子剛死不久，就來了第一封，上麵寫著：如果我說你妻兒的死並非意外，你是否接受另一個真相？他帶著疑問回複過去，好長時間沒有對方的回信。他焦急等待著，一個人白天置身在人潮沸湧的學校，晚上一個人去看最冷僻的電影，坐在空曠的放映廳的最中間，對著整麵牆那大的熒幕發呆，回家後關掉房間所有的燈，坐在沙發上，打開音樂想著她和孩子在世的話會是什樣子，然後很晚才上床睡覺，一躺在床上就感覺被子有點薄。他自此再無心教學，評分落到了倒數幾名。這時候終於來了第二封郵件，上麵寫著：我知道釀成那場慘劇的罪魁禍首，沒人能常規手段打倒他，你也很快就沒機會了，想報仇就聯係深藍公司德國市場業務部。他一看，終於坐不住了。

    “啊，抱歉我問了不好的事。”她難過地說。

    他搖搖頭，不出聲看著地板。

    “你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嗎？”她的眼睛滿含憐憫。

    “差不多。”

    “凶手在外麵？”

    桐點點頭。

    “你要出去找他算賬嗎？”

    “不去了。”

    “不好對付？”

    “它們看不見摸不著。”

    “那怎辦？我能幫到你嗎？”

    “沒關係。”他搖搖頭說，“它們跑不了的。”

    “真的不用幫忙？我回到外麵一樣很厲害。我一直不想出去而已。”

    他微笑著再次點頭，說：“謝謝你，小蕊。我妻子的事隻能我去了結。”

    壁爐的火逐漸燒旺起來，火苗濺出火星，向四周飛散。房間開始暖和起來。

    “我曉得了。你去烤烤火唄，全身躺了水。”她說。

    “好。”

    桐去壁爐前坐下，感到身體暖融融的，衣服開始變幹。

    不一會兒，蕊披上一條毯子來到壁爐邊坐下，“你很愛你的妻子嗎？”她問他。

    他看著爐火點點頭。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很普通一個人，溫柔、堅韌、重感情、通情達理、熱愛生活。我說的對的她會支持我，說的不對的她會好好反駁我，除此以外，偶爾逗樂捉弄我。”他看著火苗說，像看到一張臉浮現在了那。在他看來，她確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是那種朋友聚會的合照，永遠不會出現在照片中心的女人，但這一點不重要，他想，她是我久伴相隨的心上人，我深愛她。

    “她的樣子一定也很好看吧？”她自顧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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