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渡、千渡，我想你好久、好久了。

    我緊緊擁著此生深愛著的女孩，生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生怕這一切，都如那梟陽一夢，皆是幻景。

    而我又很滿足、很滿足，我笑著，笑著。

    緩緩抬起頭，看到那雙星辰般的淡眸，心頭的萬語千言，霎那湧入口中，卻隻輕輕吐出幾個字：

    “那曲子，你還記得啊。”

    雲千渡微微一笑，眼眯成兩條彎彎的月牙：“當然。”

    “你一直在這等我嗎？”

    “嗯。”

    “那日留信的，是你嗎？”

    “嗯。”

    “九年前……”

    我忽住了口，因為她把指尖點在了我的唇上，輕輕堵住了我的嘴。她開口說：

    “昀，你是我第一個渡的人，也是我此生唯一渡的人，縱使千渡、萬渡，我也隻渡你一個，好？”

    她把頭靠在我胸前，我把臉輕輕貼在她頭上，青絲弄癢了我的臉。許久，我深深吸口氣，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

    “好，我觀昀，此生於你渡，為你渡，也唯你渡。”

    我感受著她身上的溫暖，心中有什在發芽，長大。

    “我們回家。”

    ……

    那熟悉的景色再度映入眼簾時，心中不禁感慨。小小的故屋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我悄悄走到門前，仿佛仍是十幾年前，怕打擾母親的午休……我眼前一黯，咬牙挺過隱隱作痛的心，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切，都如夢中。十二年前，我離開這，竟沒有一絲變化。所有的東西，木桌、木椅、屏風，都和我離開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一層厚厚的灰。走近內間，還是那張小床，床邊放了一個蒲團，那是父親每夜在我身旁彈琴的地方，那一曲《明月》，再度在耳邊回蕩。我好像看到幼時的自己，蜷縮在被子中，隻露一雙明亮的眼眸偷偷望著父親；而父親，閉著眼，撫弄琴弦，嚴肅的麵龐也溫和了幾分，寬大的衣袍，修長的指。

    這時，一雙手輕環住了我的腰，我聽到來人那輕靈的嗓音低聲說：“昀，別難過了。”

    “我不難過。”我捏住她的手，轉過身來，“父母為國犧牲是觀家榮耀，我理應自豪。”連我自己，都沒從我的聲音聽出半分自豪。我看著雲千渡的雙眼，淡淡笑著說：“千渡，此後，我們就隱居在這，像當年我的父親和母親一樣，好？”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半響，她笑了，周圍的光仿佛也明朗了幾分，她重重點了點小腦袋：

    “好。”

    父親，母親，我給你們帶回來個兒媳，你們看到她了？我回頭，望向窗外老楊樹林，雲千渡的溫暖包裹著我的心，將我融化在一片芬芳之中……

    還好，我有你。

    ……

    我們便在這住了下來，她真的像一位賢妻良母，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可她唯一不會做飯，這令我費解，也頓覺有趣。好在兩人都是修士，修煉時倒也不用吃許多東西。

    感受著千渡的溫馨的同時，我仍堅持著每日修煉，甚至比幼時更加刻苦。許多次，千渡都帶著心疼，撫著我因瘦骨嶙峋而得格外修長的十指，說：你又瘦了。

    我隻笑笑，摸摸她的頭，便再次回到了修煉之中。

    還有一件事，我不解。

    我從未與千渡合奏過。

    好幾次提起，她都輕輕搖頭：“琴音與笛鳴不相和，算了吧。”我隻好作罷。

    我一次次回憶當初在梟陽劍下看到的場景，一遍遍回憶那時老艄公喃喃的話，一回回翻過觀家古書的最後一頁。

    凡琴法者，皆出於心。

    直到一個雨夜，千渡已經睡了，她睡時一定要拉著我的手。我盤坐在床上，身側是均勻的呼吸聲，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點聲。不知何故，有一種力量在把我拉向門外。我輕輕抽出手，幫千渡蓋上露出的肩頭，悄悄走了出去。

    我沒有帶傘，卻背著琴。

    小雨，淅淅瀝瀝，打在我肩頭，染濕了長發。冥冥之中，一個聲音呼喚著我，我走到一片林中空地，停下了腳步，坐下來，毫不在意潔白的長袍染上泥土與雨水，將古琴橫放於膝。

    我閉上了雙眼，感受著絲絲冰涼落在臉上，滑下。我傾聽著雨聲，萬千雨滴輕輕打在葉片上，靜、清、幽、似輕鈴，似綢。雨點，是一個個音符，無數雨點匯成了一首樂章。我坐在雨中，感到自己消失了，融在了茫茫天地間。在雨之樂章中，我輕輕抬起手——

    嗡——

    一聲低沉的琴吟，在淅淅瀝瀝的雨點聲中響起，毫無突兀之感，渾然一體。

    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絲明悟。

    許久，許久，我撥動了第二根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