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著陸隻是第一步,　也是機組的職責所在,　搶救，聯係家屬,　後續的處理，這一係列的工作，讓整個南程航空這一夜都異常忙碌。顧南亭和喬其諾得到消息後,　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機場。然而,　即便是盛遠時搶在六分鍾之內從七千米的高空落地，也沒能挽救回林老的生命。

    桑桎是醫者,　其實見慣了生死,　從他發現林老的異樣開始緊急搶救,　到飛機即將著陸前患者失去生命體征,　他始終沒有放棄，持續著進行搶救,　可落地後，當醫生嚐試各種措施終是沒能讓林老的心跳恢複，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桑桎就那坐在地上，直到這趟航班的旅客全部離開,　直到盛遠時最後一個從飛機上下來。

    盛遠時站在客橋梯上,　看著桑桎垂頭坐在機坪時，就知道最終的結果了。確切地,　在對塔台匯報,　林老沒有生命體征時,　他已經意識到希望渺茫,　可心難免持有那一絲奢望，奢望能有奇跡出現。此刻，他保持下梯的姿勢很久都沒有動，直到走在前麵的叢林都忍不住了，回頭低低地喚了一聲，“師父。”他才呼出一口氣，走下來。

    走到桑桎麵前，盛遠時伸手。

    桑桎抬頭，看見他，遞上手，借著他的手勁站起來，“抱歉，我盡力了。”

    盛遠時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誠懇地：“是我該，謝謝你。”

    “應該做的，沒人會見死不救，隻是……”桑桎看看站在他身後的機組和乘務組，“我先回去了，後邊有什需要，就給我打電話。”雖然不是民航的業內人士，但在飛機上出了人命，他也意識到事情不會就此完結。

    盛遠時點點頭，到了嘴邊的感謝終究是收了回去，“估計是免不了要麻煩你的。”

    或許是體諒他此刻的心情，有意緩解一下他的心理壓力，桑桎抬手，不輕不重地捶了他肩膀一下，“讓你欠著我的感覺，還不錯。”

    盛遠時無奈地笑了笑。等桑桎走了，他回身對叢林和乘務組：“大家都辛苦了，不過，還不能馬上回家。這樣，大家先給家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然後回指揮中心待命。”

    大家當然是無條件服從他的安排。

    乘務長帶領乘務組先回指揮中心，盛遠時要和叢林去醫院看看，他都準備走了，才想起來該給南庭打個電話，或是發一條信息，畢竟，經曆了剛才的一幕，她一定會擔心，結果手機才開機，就聽見有個聲音在喊他，“七哥。”

    是南庭無疑，她應該是看出來盛遠時要往反方向去，擔心追不上，跑得很急。

    叢林於是對盛遠時：“我先去開車。”

    盛遠時點頭。

    南庭一路從塔台跑到機坪，額頭上都是汗，可她也顧不上了，過來後惦腳摟住了盛遠時的脖子。

    盛遠時展手抱住她，始終憋著的那口氣，終於在這一刻沉沉地歎出了口。

    南庭什都沒，隻是擁抱他，用身體的溫暖緩解他內心所承受的壓力。或許在別人看來，一個擁抱有些微不足道，卻是她全部的愛與支持。

    盛遠時閉上眼睛，把頭埋在她頸窩，才低啞著嗓子：“沒搶救過來。”

    親耳聽見這樣的結果，有了心理準備的南庭都覺得無法接受，由此可以想像，作為機長的他，該有多不好受，南庭在盛遠時耳邊：“你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落地了。”

    當飛機上出現患病旅客，機組就是在和生命賽跑。十年，從學員到副駕駛，從副駕駛到機長，再一步步走到今，盛遠時遇到過最多的特情就是旅客發病，卻是第一次，這樣無力地看著一條生命在飛機上逝去。他那謹慎地關注著，乘務組也盡可能地給予了老人最周全的照顧，可還是沒能平安地把林老送到家。盛遠時是遺憾的，整個機組都是，卻隻能麵對。

    盛遠時鬆開她，把她散落在臉頰的碎發別在耳後，“我得去趟醫院。”乘務長回到指揮中心後馬上就會聯係上林老的家屬，家屬一定會趕到醫院去的。

    南庭其實很想陪著他，可在這種情況下，他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她跟在身邊，反而會成為他的累贅，所以她：“你快去吧。”見他還要什，她又：“我不是孩子，會照顧自己的，你忙你的。”

    盛遠時沒再耽誤時間，摸摸她的頭，就走了，他和叢林趕到醫院時，林老在g市的家屬已經到了，盛遠時人還沒走近，就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一道蒼老的女聲緩慢而悲傷地：“你不是要送我走了再走的嗎，怎自己先走了。”

    是林老的老伴，哭得特別厲害的女子，應該是老人的女兒，她旁邊扶著老人的男子則應該是老人的女婿，看樣子，也應該有四十多歲，近五十的年紀了。

    盛遠時走過去，還沒等話，林老的女兒看到他的機長製服就發作了，瘋了一樣衝上來，瞪著一雙淚眼質問他：“你是南程航空的人？”

    盛遠時剛了一個字，“是。”就被她打斷了，她邊哭著：“我爸上飛機前還好好的，怎才幾個時，人就沒了，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邊就要上前捶打盛遠時。

    叢林見狀趕緊上前攔住她，急急地勸，“大姐您冷靜點，我們是飛行員，除了開飛機，把乘客送往目的地，難道還會對他們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嗎？”

    這話聽在死者家屬耳如同推卸責任。林老的女兒當然是聽不不進去的，在她看來，父親上飛機前還在和她通電話，下了飛機心跳呼吸全沒了，他們才趕到，醫生連死亡時間都宣布完了，她認定，責任在於航空公司，在於機長，“你們是怎開飛機的？能把一個好好的人飛到沒命，你們還有資格做飛行員嗎？”

    她這樣，讓叢林特別接受不了，夥子的眼圈頓時就紅了，他以帶著哭腔地聲音：“我們隻是飛行員，你們作為家屬的都不清楚乘客的身體狀況，我們怎確保他們在飛行途中不會意外發生？六分鍾降七千米，整架飛機的人都在配合……”他不下去了，最後吼道：“誰希望這樣？”

    他的每個字都有道理，隻是這個時候，和家屬是講不了道理的。盛遠時上前拉開情緒有些失控的叢林，對林老的女兒：“我是168次航班的責任機長，你們有什話對我。”話語間，把徒弟護在了身後。

    林老的女兒像是就在等這一刻，她一點遲疑都沒有，抬手就給了盛遠時一巴掌，“你是機長你就要對我爸爸的死負責！”

    叢林沒看見她的動作，隻聽見“啪”地一聲，他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盛遠時挨打了，不顧師父的攔阻就要衝上去，“你幹什？！你憑什打人！”

    盛遠時一動沒動地挨了這一下，隨即牢牢地拽住叢林的手腕，不讓他上前，冷靜又克製地對林老的女兒：“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很遺憾，機組盡力了這些話，我也不想，至於我和我的公司要承擔怎樣的責任，民航局自然會有裁定，現在，我隻是想了解一些，有什需要我們協助你們做的。”

    林老的女婿沒料到妻子會動手，他把嶽母安頓到一旁坐下，上前扯回妻子，低聲訓斥道：“你這樣爸爸就能醒過來了嗎？”然後向盛遠時道歉：“她是太難過了，你別往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