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

    這，是哪？

    周圍一片黑暗，視野所及的地方空無一物，沒有聲音，沒有氣味，沒有知覺，什都沒有，就連自身都在這虛無之中變得曖昧不清，隻能感受到一個模糊的輪廓而不是具體的存在，思想、認知、四肢、肌體，都好像不複存在般，仿佛這虛無與他融為了一體，“我”的界限被打破，被重組，直至化為虛無的一部分，而他卻無能為力。恐懼，這種許久未曾出現的情緒慢慢地在他心中擴散，與自身的模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斷萎縮的思想中似乎隻能找到一個解釋了，難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慢慢地眼前出現了畫麵，模糊不清的意識似乎也清晰了一些。這些畫麵有些不知其意，隻是由單純的線條和單調的色彩構成的雜亂圖像，看不出什名堂；有些卻無比清晰，甚至已經談不上是畫麵而是身處其中了，每當這樣的畫麵出現時他本來麻木的感官逐漸恢複了靈敏，能夠聽到風聲，嗅到氣味，感到溫度，察覺變化，就跟正常的環境一樣，沙漠、森林、海洋……就好像自己親身經曆麵的一切一般，給他帶來了無比真實、非常熟悉但卻又十分陌生的感覺。這些畫麵，是什？是他的記憶嗎？

    除了比爾本人以外無人知道他的身世，即使是赫特那些算是他授業恩師的人也隻知道十年前那場戰爭結束後他便出現在了比爾的身邊跟他一起返回了故鄉，至於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就連他自己也失去了人生前八年的記憶，每當他試圖回憶過往時得到的也隻有腦海中的一片空白，沒想到那些本以為徹底丟失的記憶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回歸。

    他就如同看客般，觀看著那些如同幻燈片般不斷變換的記憶片段。隨著場景的切換，本隻有單調景物的畫麵中有了其他東西，沙漠中宏偉滄桑的城池，森林中璀璨明亮的晶簇，大海邊深沉幽邃的建築，其中還出現了人的身影，衣著各異，表情不同。他們是誰，對自己有什意義嗎？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其中一人漸漸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個男孩，無論場景如何變化都會有他的出現，這是小時候的自己嗎？不知不覺間，他與那些記憶片段融為了一體，這種仿佛切身體會的體驗變得尤為強烈，或許這就是那些常常斥責為“電子鴉片”的VE、FE所帶來的感覺吧？他就這樣沉入了那些記憶之中，看著幼年的自己。在黃沙漫天的鬥技場中，他坐在一具屍體上看著自己與一頭不知名的怪物搏殺，最終遍體鱗殺地贏得了勝利；化作廢墟的城市中他在半空中翱翔，看著幼年的他與一群大人一起逃亡，最終逃出生天；他坐在潮濕而又帶著惡臭氣息的下水道中，看著自己與另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孩蜷縮在一條破毯子中瑟瑟發抖……每當經曆了一個場景，他的腦海中就會多出一點回憶，但是記憶支離破碎，很少能夠拚接起來，隻能一點一滴地去摸索，去還原，而這些注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就在他嚐試著恢複記憶時，周圍本來穩固的場景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彩色的記憶陡然變得晦暗無光，如同樹葉枯萎般迅速萎縮，最終紛紛融化匯聚成了一條黑色的河流向著他奔湧而來，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黑河給吞噬了。

    他在黑河中慢慢沉淪，感覺自己在慢慢窒息，在被吞入後他才知道這條黑河究竟是什，憤怒，悲傷，憂愁，不安，恐懼，悔恨……種種負麵情緒紛紛匯聚成河，不斷沉澱，那些清澈的、易被感受的漂浮其上，剩下的、更為深沉的、也更為黑暗的則不斷向下沉去，落向不知何處。他在那些負麵的情感中飄蕩著，被動地受到它們的衝擊、感染、洗禮，眼前隱隱約約有了些許畫麵，但是這些都斷斷續續、看不清楚，隻能通過那些上湧的情緒去猜測那些不斷躍動著的場景究竟蘊含著何種意味：稍縱即逝的閃電印記，充斥鼻腔的腥臭氣息，深入骨髓的劇烈疼痛，不斷回蕩在耳邊的不明語言，上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棵巨大的白樹，樹下有什人在等待著他，下一瞬他扭過頭去，看到同樣裝扮的少年對自己露出笑容；他剛剛在滿是屍體的空間中漫步，然後便跪倒在教堂般的建築物內念念有詞。時間變得動蕩，這些記憶是如此的混亂，夾雜在其中的情緒又是如此的躁動，他捂著頭跪倒在地，幾乎要被這不斷湧來的記憶給徹底壓垮了。

    終於，這些混亂結束了，不知何時那些記憶消失了，隻留下他一人站在漆黑的空間中，不知所措。就在他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多出了一道亮光，這道光越來越近，直到將他徹底地包裹其中。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純白的空間，周圍霧氣蒙蒙看不到麵潛藏著什。他似乎感到了什，有什東西在強烈地召喚著他，在呼喚他過去。他順著這股異樣的感覺向著那個方向走去，慢慢地深入到了白霧之中。就這樣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他有些不耐時，眼前的霧氣突然散去了。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血泊之中，猩紅的血液鋪滿了地麵，中間還夾雜著點點金光，而那些血液的主人，此刻正一絲不掛地被人牢牢地釘在在蒼白的十字架上。這似乎是一場血腥的祭祀，亦或是懲罰罪人的酷刑，祭品，或者說凡人被戴上了不明意味的麵具看不出真容，但麵具下已經凝固的血跡暗示它沒有看上去的那簡單；四肢被釘死，瘦弱的身軀上滿是傷痕，有些還外翻著露出了麵猩紅的皮肉；最讓人觸目驚心的還是胸口那道駭人的傷口，就好像是直接拿電鋸給鋸開一樣，胸口直接被整個掀開，露出了猩紅的肌肉組織和慘白的肋骨；胸骨被整個拿去，露出了下麵的心髒，奇怪的是這是一顆宛如寶石般金光閃閃的心髒，上麵還被人銘刻上了不知其意的文字，但真正吸引他的，是那縈繞在心髒周圍的、如雲如霧般的黑色物質，仿佛有著生命般在心髒上不斷跳躍著。不知道什原因，他緩緩地伸出手去，一步步地靠攏了那團黑霧，一點點，一點點，手指距離那黑霧越來越近，就在即將觸碰的時候。

    “還不是時候。”如同銅鍾般震耳欲聾的聲音從他耳畔炸響，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他的手腕牢牢地握住，巨大的力量讓他無法再進一步，那具屍體從十字架上緩緩低下身來，一雙金色的瞳孔在麵具的縫隙中閃閃發光，“還不是時候，這股力量被封印了，你還沒有資格得到它。”他望著那雙瞳孔，如同著了魔般開口問道：“怎樣，才算有資格了？”麵具之下發出了“”的聲音，仿佛在嘲笑他的無知，“你不是已經得到鑰匙了嗎？看看你的左手。”他順從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隻見一道黑線浮現在了皮膚之上，“盡管隻是拙劣的仿造品，但是對於你來說，已經足夠了，去獲取更多吧，隻有獲得更多你才能知道何為自己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