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日記

類別:未分類 作者:不是中流 本章:大海日記

    故事發生在2017年。

    1.

    這幾天,在這遠離所有陸地的地方,郭大海總是在夢回到深秋的曙光橋南。

    曙光橋南是劇場路上的一個小公交車站,小到隻是一塊鐵牌子,白色的漆皸裂剝落,露出紅褐的色澤,小到隻有兩路公交車在這停靠,小到隻有劇場路23號,及曙光家苑的居民們會使用這個車站。

    劇場路是曙光家苑門口的一條小路,小到會車都略顯局促,小到路兩側的梧桐樹枝緊密地在路的上空交織,小到行人每每看著紅色的交通信號燈和三步就能跨過去的馬路猶豫。實際上猶豫的都是外人了,真正劇場路的住戶都會選擇在到達路口之前就先跨過路中的黃線過到馬路的另一邊。劇場路之所以叫劇場路,是因為沿著路走下去有一座老舊的劇院,是那個風流時代都市的遺物。這樣看來,這條窄路似乎也有些底蘊,路側的梧桐興許是見證了不少營營擾擾、花天酒地、不義而富且貴的。

    大海很喜歡劇場路的落葉,尤其是雨後。每到秋天,劇場路兩側的梧桐開始變紅,再被秋雨打落,鋪滿在人行道上。每到這時,空氣便顯得格外透明,路麵潤濕的柏油顆粒閃著光。曙光家苑也多梧桐,落葉被掃攏如穀堆,星羅棋布。梧桐葉很大,孩子們會蹲在地上挑挑揀揀,但很難有一片是完整的,老人拎著菜跟在孩子身後。大海統共見證了劇場路的三度落葉,在他大學畢業後不久。那時的他喜歡詩歌和電影,拿著微薄的稿酬,他就這樣來到了這個已經老去的曙光家苑,一個人一住三年。

    縱使他千萬遍回味過那一瞥驚鴻,今天卻是大海第一次夢到那個女子,在大洋的中心,身下是三千米深的暗沉的海水。大海一直回避去看美好背影的正麵,正如那天他看著女子風衣後腰的那個大蝴蝶結,不料那姑娘卻在前探身子看向來臨的公交車時讓自己的側顏走光了,大海一直目送公交車在路口轉彎,開出火紅的穹頂。大海之後又遇到過她一次,依然在那油漆剝落的小站牌下。大海不知道她是誰、為什來這、要去哪,也不想知道。他不想知道這個姑娘在哪一站下車,走向哪棟樓房,扣響哪間房門,誰為她開門,亦或者去往什別的地方,正如他最初也並不想了解她的麵容。

    夢,她依然穿的是那件米色的風衣,毛線軟帽,在曙光橋南的站牌下,美得驚心動魄。雨後的秋風撩起她栗色的發絲,她縮了縮脖子。抬腳,她踏上8路公交,大海不遠不近的跟上車,他們中間隔了一個老太太。她坐在窗邊,大海坐在後排,車晃悠悠地起步,大海晃悠悠地盯著那頂軟帽。劇場路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火紅的穹頂如一條隧道,樹就一直往後去,往後去,老舊的劇院也往後去,往後去,一切都往後去,往後去,不變的隻有梧桐和火紅的葉,以及前麵的那頂白色的、毛線的、頂部帶著一個可愛的小球的、軟帽子。車越開越快,車廂好像隻剩他們兩個了。窄得幾步就能跨過去的、潤濕的黑亮的瀝青路麵以及落葉告訴大海,8路公交還在劇場路上,隻是大海從來不知道劇場路還有這一段,路邊有洋房別墅,別墅有院子和草坪,草坪上有追逐飛盤的邊境牧羊犬和燒烤派對,有噴出的香檳和整隻的烤火雞······

    公交車越開越快,大海聽到雨後冷冽的空氣在車窗的縫隙嘯叫,車身顛簸發出的不堪重負的聲響,他感覺自己的屁股時不時離開後排的座椅,又重重砸下來,他逐漸盯不住前麵的那頂毛茸茸的帽子了。忽然,郭大海感覺自己的身體猛地騰空,然後公交車消失了,濕潤而冰冷的秋風直接吹在他的身上。滿地的梧桐葉飛了起來,在空中描摹出風的體態,先是褐色的葉子,那是最晚落下的,而後是紅色的,接著是橙色,黃色,時光倒流一般。落葉爭相湧向上方,大海的身體卻落往下方,直至重重撞擊到路麵。

    疼痛從尾椎骨和後腦傳來,郭大海一陣眩暈,他躺在窄小的船艙的地板上。進艙睡覺前掩著的小門此刻大開著,刺骨的冷風裹挾著水滴和白色的飛沫。往右手邊望去,是船艙的床,自己被顛下來了,床上有一本《maidenvoyage》,一本中文的《悉達多》,兩隻螺紋筒套扳手,一卷防水膠帶,一把老虎鉗,還有一條內褲——都是床內側架子上的東西。書是航海常備的物品,因為大洋中間常常沒有信號,僅有衛星電話可以工作,閑暇時光總需要用什來打發;筒套扳手是修理他船後端的那台老式柴油機用的,防水膠帶則更多用於船艙內部的修修補補,而那把老虎鉗則在他柴油機管路滲油的時候做出了重大貢獻——用鐵絲繞住管道,再用老虎鉗擰緊。

    往左側看,一個小座椅,一眼小小的爐灶,上麵的射燈上掛著頭燈、衝鋒衣、幾個鎖扣。再前麵是一個小小的門,門邊的牆上是幾塊小小的控製麵板,更多的在舵艙。門邊掛著的垃圾袋已經被風吹得翻過來了,幾個蘋果核在在門口久經浸泡而顯得酥脆的木板上滾動。門的另一側,吊爐吱吱呀呀得響,那罐快要用完的丁烷氣有些墜不住,吊爐幾乎要飛起來。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門外的橫杆已經呼嘯著來回甩動了兩次,主帆索猛然繃緊,滑塊和滑軌撞擊出劇烈的聲響。現在是淩晨四點鍾,大海逐漸意識到自己是遇到了風暴。為什沒有預警?為什昨天的氣象沒有任何線索?郭大海沒有一點頭緒。現在航速是7節,你記得和她商量好的,你們昨天一整天帆都收在一檔,以2節的航速慢慢漂在微風的大西洋上。但現在,在這紊亂的風,你的船速依然快的離譜。

    電台的話機也掉落在地板上,大海記得自己似乎是握著它入睡的。

    郭大海拿過電台,“文文,在嗎?這他媽什情況?”

    2.

    文文是一個女生,一個來自杭州的航海者,她的船一直在大海前方10海左右。他們的認識純屬偶然,在郭大海計劃的23天的跨洋行程中的第4天。

    郭大海逐漸發現自己並不是很適合航海了,或者說,單人跨洋航海。自離開直布羅陀之後他隻有第一天在海上看到過別的船隻。

    大海本以為自己是一個享受獨處的人,在曙光橋南的時候常常幾周隻在菜場和買菜的人說過話。但是現在,自從上次在西西島落腳,僅僅一周的時間就讓大海有些難以消受了。沒有清晨菜市的蠕動的喧囂,沒有夕陽下踩影子的孩子和矮樓的油煙,沒有樓下孫大爺吊嗓子的聲音,沒有蒼蠅落在案板上。趙光明不再每天騎著車把牛奶放進奶箱,阿明的奶奶也不再奔波於垃圾桶之間。大海沒法再為自己清蒸一條鱸魚,沒法再給居委會門口的傻子一顆糖,沒法再伏於小窗前,看著遠處高樓的燈火,幻想是不是有個人一樣在窗前,眸子有自己頭頂的這盞黯淡的小黃燈。

    大海逐漸發現,自己享受的從來都不是獨處本身,而是在煙塵遊弋,感受市井的溫存。如果不是船首劈開的浪星星點點落在大海臉上,如果不是程表的數字在跳躍,大海甚至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來沒有移動過,在這藍色的沙漠,大海感受到了與世界的隔閡。再後來,她就出現了。

    這天吹著13節的西風,大海斜靠在船舵邊盯著灰白的帆布發呆。斜拉器的繩索被大海微微放鬆了些許,橫杆因此在風中時不時做出一個輕微的上抬,三角形的帆布就凹進去一個優美的弧線。船身仄仄的,桅杆頂端的風速計滴溜溜地轉,橫杆一翹一翹,郭大海的腳尖也一翹一翹。在溫柔的季節駛過溫柔的海域,這是郭大海在海上最愜意的時候,大西洋狂猛的西風帶就像一位潑辣的姑娘,隻在對的時間和地點給對的人展現出自己的溫馴。郭大海現在明明可以把這溫順的海域交給自動舵,但他明顯更願意獨享這溫柔的西風。難得的好天氣和好心情,大海這想著,壓下自這次出海就一直在心底浮動的一絲絲焦躁。此刻他有點想拿出相機然後對著鏡頭說上一陣,又隻想靠在這啥也不幹,隻看著海,掌著舵。他想到了自己那台在地中海就壞了的索尼相機,搖了搖頭,他現在隻能用手機來拍vlog。33英尺長的蘇菲號像一條白色的小魚,逆著風在海麵走出一個個靈動的“之”字。

    郭大海已經兩整天沒見到過別的船了,雖然雷達能看到很多船與他擦肩而過,但沒有任何一艘出現在他的視野。細看雷達,不知道從什時候起,自己的前麵多了一艘小船,一會兒在左前方,一會兒又到了自己右側,卻一直沒有掉出目前20海範圍的雷達,大海昨天就看到這艘船了,這已經過去一整天還多了,那艘船和自己的距離一直沒怎變。也就是說,前麵那艘船的航速和自己差不多,並且這樣左搖右擺的航線必定也在走“之”字——幾乎可以確定,前方也是一艘和自己差不多的船——海上也隻有蘇菲號這種小帆船才會這樣晃晃悠悠的以3節的航速往前跑。

    晚飯是一顆蘋果,一盤青椒炒雞胸肉再加一碗米飯,燒水用的是掛在船艙門口的吊爐,可以在搖晃的船上保證穩定。啃著蘋果,大海在船艙找出一部電影開始看,商業片。自從搬離曙光橋南,大海就很少看文藝片了。海浪拍在船身上,是大海很喜歡的白噪聲。忽然大海聽到電台有聲音傳來,這是郭大海自從離開地中海以來第一次從船載電台聽到聲音,他的頻道還是在直布羅陀時和岸上通訊的頻道。

    郭大海從床上起身,坐至船艙門口的電台邊,電台安安靜靜的,似乎不曾發出過什動靜。他把雷達調至20海範圍,除了自己,這片海域隻有兩隻船,一艘在自己北側,和自己很近,之前沒在雷達見到過,應該是一艘高航速的貨輪,另一個則是那一直在自己前方的小船了,應該是貨輪的艦橋在和甲板上的水手通訊,碰巧和自己在同一個頻道。大海覺得這巧合有些有趣,他嚐試著也呼叫了一下,大海的電台標稱通訊距離是25公,但是在沒有幹擾和阻擋的海上,他覺得至少能夠到30公遠。

    出對麵回應了,確實是那艘貨輪,在寂寥大海上意外的和旁邊的船隻說上話讓大海的心緒有些激動。對麵說話的人是今晚在艦橋值班的一位水手,意大利人,他們親切地問好,互相詢問出發地和目的地。貨輪的航速是15節,他們在短暫的通訊窗口相談甚歡。那個意大利人還說,在大海聯係他之前,他和大海前麵的那艘小船也聯係上了,簡單地問候了兩句,他興奮地告訴大海那艘船上說話的是個女人,聲音很好聽,他們用的12頻道交流。

    那位喋喋不休的意大利哥們的聲音逐漸變得嘈雜。大海走出船艙,銀河接管了大西洋的夜,他努力看向西方,什也沒有。

    在搖晃的小船,郭大海床尾的牆上,電視幾個人在沙漠找水。

    3.

    當晚,風越來越小了,蘇菲號的航速掉至1節,在倒映著星光的海上搖搖晃晃。

    今夜無月。在大洋上,夜空亮得出奇,群星成團成霧,糾結成一條銀河橫亙在蘇菲號小小的、三角形的白色的帆上空。白帆在晃,桅杆指著織女星,然後晃過去,指著鷹狀星雲,然後又晃回來,又指著織女。大海歪過頭去看了看雷達,那艘小船還在前麵不遠不近的位置。他把電台調頻到12,試探性地“hello?”了一聲,然後緊接著他就後悔了。

    茫茫大海上,對於這條在自己前方已經大半天的小船,郭大海對其升起了一股奇異的依戀感覺,他早就想聯係這條船,看看船上是什人,來自哪,要去往哪,為什這樣漂在海上。他想過,這條船或許是一條比蘇菲號略大的45尺的雙人帆船,船上是一對可愛而浪漫的法國老夫妻;或者,這條船比蘇菲號更小更破,甚至沒有發動機,船上唯一的水手是一名堅毅而老練的挪威人;又或者,是某個愛冒險的富二代,駕著一條嶄新的帆船遊艇想要趁著這個季節橫渡大西洋······他希望這艘船能和自己同樣去往加勒比海,永遠都在自己的附近,雖然看不到,卻有著一種奇異的鼓舞,如同在末世最後的避難所,人們得知在世界另一端同樣有一群人存活。但是大海也不願追上去,他希望就這樣一直跟著,直到目的地。在聽到前船上是個女人的時候,郭大海更多的開始相信前麵是一艘雙人帆船,夫妻駕駛。

    郭大海不是沒有升起過聯係前船的念頭,相反,他早已謀劃多時。但是,郭大海總覺得,在單人航海這個領域內,自己仿佛是唯一的正常人,畢竟若不是工作,大海也不會隻身一人來到大海之上。相比於感受前方那位航海家的荒唐與孤僻,靜默的陪伴或許更好,正如沒有轉身的背影永遠是最好看的。然而,在判斷前方或許是一對夫妻,且明確得知了無線電頻道後,大海明顯動搖了,且前船也和那個路過的意大利老哥聊過。大海自己甚至還沒有做好呼出的打算,就覺得嘴快了腦子一步,先行打了招呼。然而在呼出之後,大海又忐忑地後悔了。他看著夜空在自己頭頂晃啊晃。

    “Copy.What’sup?”年輕的女聲,帶著一絲慵懶。沒有報船的編號,也沒有確認信息的來源,這在海上很不常見,尤其是兩船第一次建立通訊。大海至今還記得在蘇伊士運河的另一頭,第一次和中國海軍護航編隊取得聯係時,說一句話確認一次通訊然後換一次頻道的那種戰鬥一樣的緊張感。

    大海一時間不知道該回答些什,他隻好簡單地說,收到,這是蘇菲號,這隻是一次不期望收到回複的隨意的呼叫,停頓了很久,末了還加了一句,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然後他又開始後悔,大海又覺得既然聯係上了應該聊兩句才對,不然對麵接著回複一句“Copy”那這段航程就更尷尬了,像電梯遇到沒話說的熟人,還沒法裝作玩手機。

    對麵說,你就是那個跟屁蟲啊,用的是普通話,咬字帶著些許水鄉的綿軟。大海再次愣住了,電台靜默。

    嗯哼?對麵哼了一聲,似乎帶著笑意。

    我的中國口音這明顯嗎,大海也改成普通話,刻意讓語氣顯得很無奈,他很慶幸自己終於反應過來了。你覺得呢,她反問。大海說,我覺得是好事。她沒接話,又問,為啥一直跟著我。大海徹底坐直起來,學著她“嗯哼”了一下然後問,那你為啥不甩開我。對麵笑了一聲,說想不想聊了。大海認慫,說我也沒刻意跟你,差不多的風,差不多的船。對麵接話說,差不多的人。

    大海很自然地想問,說你怎知道我是怎樣的人,然後聽她想說什,但總覺得聊天在她的節奏下被帶離了該有的軌道,轉念思考了一下選擇了接上話茬。大海說,確實,在同樣的季節走同樣的航線,在同樣的風升同樣的帆。

    她也往後接,同樣一個人開小帆船跨洋,同樣大晚上不睡覺。

    你一個人?從之前的話話外,大海其實已經有些預感了。

    嗯哼?

    大海把肚子想說的話滾了一邊,覺得對方應該都聽過千百遍,他想直接說,單身?但是話到嘴邊他還是選擇了委婉的說法。大海上······其實······夫妻檔挺常見的,他說。

    那你怎不帶個女伴?她笑道。郭大海知道,從最開始的兩句話,對方就確定自己是單人航海了,他來不及感歎對方的銳利的玲瓏,隻急於揣摩措辭。

    還掙紮在溫飽線呢,哪有錢有閑討女友,大海說。她又笑,不溫不飽來航海?大海說,航海也是要辦事的,我有幸能把旅遊當工作,不過一個小小的雜誌寫手,哪能溫能飽,航海的就屬我最窮,您恐怕是真土豪。她說,原來哥哥是文化人,先前言語若有不體,還請寬恕。大海說,這套我可消受不起,之後的航程還要仰仗土豪姐姐您。她笑,你如果沒騙我的話,那我確實應該家境比你殷實那一丟丟,不過這大海上你也仰仗不到我。大海說,確實,而且我們估計也不是一條航線,我去巴拿馬的。她說,我去古巴。大海說,那我們也是同路人了,路上多多關照。她說,行,異舟共濟。大海說,叫我大海就行,你怎稱呼?她說,文文。大海說,文文姐?我90年的。她說,女孩子年齡要熟了以後再打聽哦。大海笑笑,你去古巴幹嘛。她說,玩兒。大海說,你不用工作嗎?不會還是學生吧,那我喊你姐確實是冒犯了。她說,我可以請帶薪長假。大海說,體製內?她說,在一家小私企上班。

    大海覺得自己話有點多了,沒有繼續接話,倚靠到船艙門口處,看著天上的星星,無線電靜默了一會兒。

    她說,我準備休息了。大海說,好的,我一會兒也要睡覺了。她說晚安,大海說晚安。大海說,那之後就在12頻道,保持聯係。她說好的。大海說,之後有什事兒電台直接說就可以。她說好的。大海說晚安,她說晚安。無線電恢複靜默。

    大海沒有立刻睡下,他在艙門口靠了很久,船以一節的航速晃啊晃。

    當晚,大海的日記:··········她說叫她文文,不知道是真名還是昵稱或者是網名之類的··········她真的很聰明,我和她聊天感覺有點累··········我如果不和她耍貧嘴是不是會好一點,不然顯得我像一個情場老手一樣,實際上我隻有過一個前女友··········但是她是主動提出自己是單人航海且我沒有女伴的··········在私企上班能請幾十天的帶薪假,應該是某個老總的千金小姐吧··········她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我覺得她是在默認自己單身··········總之這樣能讓我的這趟行程舒適很多··········在這種很男性化的愛好出現一個妹子,確實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實際上她的整體條件應該不如佳雨··········那她在航海圈子應該很受追捧的··········她又是怎聯係上那個路過的商船的··········我覺得我不需要把關於她的內容加到vlog麵··········無論結局至少我的航海生活不會枯燥了··········我確實不適合單人跨洋航海,近岸倒確實夠愜意··········

    4.

    單人在海上是很難擁有一段十足且安穩的睡眠的,大海在天亮之前醒來,雷達,文文的小船依然在前方,不遠不近。大海例行檢查船艙帆索和自動舵和GPS,然後準備早飯。吊爐噴出幽藍色的火焰,水壺吐出蒸汽。在船的後方的天際線上,繁星逐漸褪色,微光沿著海平麵描出地球的弧度。這一夜風略微大了些,風向沒變,船速比睡下時快。經過五天的航程,郭大海已經迫近了西風帶的邊緣,他估計再有最多兩天就不用繼續逆風了。這一日的海風沒有前兩天那冷。大海回頭看向亮起微光的天邊,他覺得文文應是早就醒來了,但他打算等到天亮再試著聯係。

    大海在心盤算著聊天時要問她點什。為什要航海?為什要單人?為什會和那個意大利老哥聯係上?她像是一個開朗的人,航海途中不會煎熬於孤寂嗎?

    在無遮攔的海上,從第一絲光到天幕全熱亮起也依然很短暫。大海拿起話機說,在嗎?文文說,早上好。大海說,早上好,睡得還行?她說,我睡眠一直不錯。大海按照想好的說,現在風稍微起來一點,天也亮了,升帆趕點路嗎?她說,好啊,滿帆吧。大海說,OK,那我去升一下帆。

    蘇菲號三角形的帆布頂到了桅杆頂部的滑輪,沒有商標花紋的白色的帆布顯得有一點髒。文文說,我弄好了。大海說,你這速度也太快了。文文說,船比較新,有電動輔助。大海依舊把斜拉器略微放鬆,讓橫杆微微抬起,直到帆布形成了一個讓大海滿意的弧線。大海說,我也弄好了,我這破船太老了。文文笑問,蘇菲號?大海也笑,是的,蘇菲號。文文說,你確實像是能起出這種名字的人。大海說,這名字還真不是我起的,是前任船東起的,他用他女兒的名字命名的這艘船。大海很開心文文終於能猜錯一次。大海也承認,自己從那位土耳其人手中接過這艘船時,帶著奇怪的笑容繼承了船的名字。大海接著說,我也不算真的來旅行的,旅行作家,旅途就是工作,需要一些戲劇性的元素讀者才喜歡。文文說,那你自己真的喜歡旅行嗎?大海說,喜歡,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幸運。否則以我的條件,我可能這輩子連出國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漂流大洋中間了。文文說,那你喜歡寫作嗎?大海說,我喜歡寫作,但是不喜歡給刊物寫作,但如果我隻寫自己想寫的那我就養不活我自己。大海歎了一口氣,接著說,不過能和一個好雜誌簽約也是好事,至少我有機會把旅行變成我的職業。大海想了想,說,不過我發現自己不是一個適合跨洋航海的人,我可能更喜歡近岸的航程。你一個女生為什會喜歡上這種航海?

    等了幾秒鍾,文文說,相比於你,我覺得我可能更幸運一點。大海嗯哼了一下。文文說,因為我喜歡旅行,而我的職業恰好不是旅行。大海靜默少許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我以前也糾結過,我其實沒有享受過純粹的旅行。我開著蘇菲號繞了整個地中海,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先思考這有沒有值得我寫的素材,我要去找哪些當地人談話,我甚至還要編段子,或者搞出蘇菲號這種名字。但是雖這說,我這一路走來我也樂在其中的,我是個知足常樂的人。文文說,或許哪天你想要出發了,試著背上包就走,別想著寫任何東西,哪怕是你自己願意寫的,不是為了迎合讀者的那種。什都不要寫,單純地旅行一次。大海說,我估計我會控製不住去想這些。文文問,你覺得一位攝影師會有機會享受一次真正的旅行嗎?大海思考了一會兒說,一位攝影師或許永遠都沒法做一次你這樣的旅行,哪怕他沒有相機。其實包括我這種寫字兒的人也一樣的。不過對於單人跨洋航行來說,我覺得幸虧還有稿件壓著我,真要是讓我全心體會這種孤寂,我會瘋掉的。

    大海接著話題說,你不像是一個孤僻的人。文文說,是的,這是我第一次跨洋。但要我說我自己並不討厭孤獨。大海說,這也是我第一次跨洋,至於這是不是我的最後一次航海就要看讀者的反饋了吧,我自己沒有決定權。希望這次航海的作品銷量不要太高吧。文文突然說,你為什喜歡旅行。大海說,嗯······走別人沒走過的路吧。文文說,你有沒有自發的,額,就是不為了稿件,單純的旅行?大海想了想,說有一次不知道算不算。他接著說,就是我第一次旅行,我在和雜誌簽約之前宅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我應該算是在寫我自己想寫的東西吧,銷量很慘淡就是了,後來有一次朋友拉我去了一趟羌塘,就是XZ的無人區,我發了幾篇文章就火了,然後我就被簽約了,讀者喜歡這種類型的文章,於是我就全世界各地跑。文文說,這應該算一次純粹的旅行的,畢竟去之前你也沒想到這會是改變你人生的一次旅行。大海說,是的,不過我當時還是很焦慮的,沒那種享受旅途的放鬆感,去一趟XZ的開銷夠我當時蝸居一年了。你要是有機會可以去一趟的,那種踏入沒有前人腳印的土地的感覺真的描述不出來,趟沒人趟過的沼澤,而後看沒人看過的風景。

    這天大海說了很多,說自己初次踏上高原遇到高原反應,和保護區的人發生爭執,越野車在泥潭被困住,說到羚羊、熊和離群的野犛牛,說到陌生的車轍印,說到曾經在這失蹤的探險者們。這段經曆哪要說的緊張,哪要夾雜兩三個段子,大海早已滾瓜爛熟,在不同朋友麵前和不同的酒局上,大海早已說過不下三遍。從無線電的回應來看,大海知道文文聽進去了,他很開心。

    這一天是安穩的一天,自動舵接過了絕大多數的活計。

    那之後的一整天,電台總是有一搭沒一搭響著,就像曙光橋南大海公寓,北側窗口的那台老式收音機。在這座城市,曙光家苑們是FM93.3苟延殘喘的最後一隅了,早上中午播新聞,上午下午接聽眾來電,講點老掉牙的沒品笑話,沒有來電時候就放相聲,晚上點歌,周而複始。節目和節目之間的間隙塞滿了廣告,時長有時比節目本身還要長。廣告講的是辦寬帶訂鮮奶,治療風濕關節炎以及脫發。廣告夠長,長到夠編排一個小短劇,最後在點明一下需要廣告的商品,門衛處的張大哥愛聽這些甚過聽節目。

    夜晚又一次悄悄接管了大海。文文說,我喜歡旅行是因為總仿佛能找到小時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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