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或者幾個月，甚至幾天以後，當你麵對死亡，或多或少你會回想起今晚的，小姑娘。”

    他說這話時，肮髒的玻璃窗外電子巡警路過，留下一陣“咯嗒咯嗒”的關節異響。城市高處旋轉著的霓虹燈牌把你在的一角微微照亮。酒吧的舞女正扭的激烈，吧台下爆發出一陣有些猥狎意味的歡呼聲，一個義肢佬把吧台敲的震天響。你扭頭看去，那舞女是一個年齡很小的女孩，皮膚上塗著閃粉，兩頰深陷。動作熟稔，眼睛卻有些驚惶的光。

    你的妹妹差不多也同她一樣大，你看的心酸，岔開話題。

    “您盡拿加西亞那一套唬我。”

    你給他斟了一杯，他也沒客氣，抬頭把一杯酒喝了個幹淨。酒的質量並不很好，酒液那些小小的塵土，他也權當沒看見。

    喝酒時，他的兜帽順著動作滑落少許，你看見他露出幾縷銀白的頭發和喉下的發著熒光的太極文身，隨著他飲時的喉結輕輕地上下抖動。

    “您是道士？”

    “不錯。但也不算道士。隻是借借94年「信度法」的光走走江湖……警察不敢開槍打道士和禿子。”

    信度法，2094年出台的法律。內容大抵是武裝組織不得迫害宗教信徒，寺廟同道館不能動刀開火。很老的一部法律了，你想。興許現在已經沒人知道它到底還有沒有效。

    酒吧的音樂震耳欲聾，舞蹈似乎又登上一個高潮。他將酒杯一扣，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同你說話時的語氣多了些沾著酒氣的親切。

    “你剛剛說加西亞……他寫的那些幾百年前的洋籍都很好——不過現在無論是信息體還是實體都不便宜。”

    “我……隻是在小時候看過。”

    他挑挑眉毛。

    “隻是開頭那一句。……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是個職員呢。”

    父親的確曾經是個收入不錯的職員，那個時候你們全家還不在下水溝邊居住。他為一家股票壟斷企業工作——這家企業曾經給過你們一家人幾年的仿佛前途光明的生活。然後，隨著一張輕飄飄的裁員名單，和一堆又一堆接踵而至的賬單，父親被捕，母親重病臥床不起，妹妹又失了學，一切都完了。

    “……我理解你。”

    他皺了皺眉。鬆綠的眼睛有些黯淡。

    “在這個世道上總有一些人，能漫不經心地操縱比他們低層的人的命運，覆掌，給你一切；翻掌，劈手又奪走。”

    “我們在的人世就是一場戲。小姑娘。”

    他是你在這家野酒吧遇見的乞丐。

    說是乞丐，但就如剛剛所說，也同樣是道士；甚至你剛剛遇見他時，還看見他在緩慢地擦拭一套牽絲木偶。披著破衣佝僂著坐在角落，露出的兩截胳膊紫紫青青，好像被打過。他當時的模樣落寞的像個死了所有兒女後被社區集體驅逐出貧民窟的賣藝老人——盡管你大發善心，打了二兩劣酒，給他要了一份和你一樣的幹餅，看著他狼吞虎咽吃完一塊餅後，才發現他隻是個根本不能稱作“老”的白發中年男人。甚至可以說，他的五官看起來完全屬於“風韻猶存”那一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