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李鹽續

      夢是會醒的——在過去，這句話總是我對別人說，而如今卻立場交換，我成為了提問者，而李鹽則是回答者。我在默默地反複咀嚼這句話，心油然升起了無常之念。

      “而且啊，我也不想總是待在這種地方被怪物殺。”李鹽繼續說，“要是隻能在‘繼續作為年輕人被怪物折磨’和‘成為中年男人醒過來’之間二選一，那就隻能選擇後者了吧。”

      “說來也是。”聽到這，我竟忍不住笑了，但這是在笑我自己。說來也是啊，當初的我之所以會有“留在治愈夢境”的選項，是因為治愈夢境是能夠對我友善的世界。如果青鳥真的封印了魔人，我就能在那邊的世界過上和平的生活，甚至是加入獵魔人部門爭取成為自己理想中的英雄。

      但在這邊的夢境又有什呢？空蕩蕩的鬼城，永遠黑暗的天空，擇人而噬的怪物……比起留在這種地方，回歸現實世界做個中年男人也沒什大不了的。

      剛才我到底是在李鹽的身上期望什答案呢？

      “不過，未來的我沒什出息倒是在我的預料之內，但我居然還會討老婆，甚至還會有兒子？”李鹽的臉上浮現出了驚訝而又難以接受的色彩，“你真的沒有在欺騙我嗎？”

      “千真萬確。”我說，“這有什問題嗎？”

      “說真的，我很頭痛。”他說，“我壓根兒沒打算要孩子，甚至不想要結婚……”

      說話的同時，他還在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我的麵孔，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口吻像是玩笑話的發言，“從一開始見麵的時候我就有種感覺，你的臉好像有點眼熟，好像……長得和我有些相似啊，難不成你就是我在現實世界的兒子嗎？”

      “的兒子今年十九歲，而且很久以前就失蹤了。你看我的臉像是十九歲嗎？”我用力繃住自己的麵部肌肉，麵不改色地反問，“更何況，我叫任塞，不叫李塞。”

      或許是我繃住麵孔的模樣像是心情不好，他連忙道歉。我也覺得自己態度有問題，便解釋自己沒有在生氣。一來二去地，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我問：“為什不想要結婚生子呢？”

      他想了想，反過來問了我一句，“你覺得我是個什樣的人？”

      我在心回顧了他此前的表現和經曆，以及自己記憶零零碎碎的關於父親的線索。他很聰明，而且經曆了那多遍死亡也沒有精神失常，還可以與我流暢地對話，說明對於惡劣的環境有著很好的心理適應性，稱其為有著韌性也不為過。

      但是他的性格缺乏硬度，遇到困境的時候恐怕很難自己突破。有些人遇到令自己痛苦的事情可能會想辦法抵抗，甚至是拿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而他就更加傾向於無可奈何地接受，努力地適應下來。

      我把這些評價簡單地說了出來，他在聽完後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說：“缺乏硬度……你說得對啊。我這個人實在是不夠男人，有時候還會被人看扁，隻知道隨波逐流。所以呢，要是我討了個跟我差不多的老婆，夫妻二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就隻會傻瞪著麵麵相覷了；而要是討了個強硬的老婆，就是我被老婆欺在身下，那就更加讓人痛心了。所以我還不如自己一個人，至少還可以逍遙自在，也可以免去婚姻生活的許多開支，你說是不是？”

      “那孩子呢？沒有孩子繼承自己也沒關係嗎？”我問。

      “沒關係，我又不指望孩子給自己養老。況且我家很窮，我也沒什出息，以後八成賺不到多少錢。如果我是孩子，肯定也不期望自己投胎到這戶人家。”他說，“而且我很討厭小孩，真要生下來，肯定沒幾個月就會後悔得眼淚都掉下來。”

      “是嗎？但是我聽說很多父母一開始也這覺得，後來卻都改變了看法，縱使再苦再累也依舊愛著自己的孩子，覺得孩子就是自己人生中的天使。”我說。

      “那絕對是自欺欺人。還‘天使’？他們是沒做過孩子，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討人嫌嗎？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場麵話罷了。自己都不知道怎做父母還硬要做，跟逞英雄也沒什差別。”他說出了極富私人偏見味道的觀點，“況且，他們既然都已經把孩子生了下來，總不能再說什‘要是沒把那孩子生下來就好了’之類的混賬話了吧。對孩子自然是不可以說，對任何人都是不可以說的。所以隻好極力往反方向說了。哪怕騙不了別人，騙騙自己也是好的。”

      他補充，“雖然不知道未來的我是怎想的，但現在的我還很年輕，還想要找機會在外麵玩。生了孩子之後，肯定有很多雞毛蒜皮的事情讓人想死。”

      “但是如果你的父母逼迫你呢？比如說給你安排相親，強迫你過去跟對方見麵，而你實在是拒絕不了。”我開始描繪這樣的圖景，“去了之後你發現相親對象也跟你差不多境遇，而且也覺得孩子很麻煩。聊了聊之後發現對方人也還行，就湊合湊合結婚了，不過你們約好了不生孩子，大部分生活開支自己負責，結婚和同住純粹是為了應付彼此的父母。”

      “那樣的……也不是不行吧。”他說。

      “但是男女雙方同住就算擦槍走火發生了什也不足為奇，再好的安全措施也有萬一的風險，後來你們還是不小心‘搞出人命’了。”我繼續描繪著未來的，或者說是過去的圖景，“而且消息還走漏到了父母長輩那邊，然後你們的父母又逼迫你們，為了讓孩子生下來什手段都使了出來，連你們要是敢打胎自己就上吊這種話都說出了口。你們無計可施，最後隻好服從了。”

      “嗯……雖然不知道另一半是什性格，但是我這個人從小就無法堅持自己的主見，最後大概真的會變成那樣……”聽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但要是那樣，那個孩子也太倒黴了吧……”

      “沒有想過為了孩子而改變自己嗎？”我問。

      他毫不猶豫地說，“沒有！”

      我無言。

      他想了想，“但是……”

      “但是？”我問。

      “我雖然不覺得自己能愛孩子，但是總不至於恨他吧。我從小就浸泡在父母的打罵，到現在都覺得那很痛苦。所以我要是有了孩子，就算不能溫暖他，起碼不能傷害他。”他說，“也不能讓他餓著肚子。餓肚子的感覺真的很難受，雖然我還想玩，但既然有了孩子就沒辦法，隻能用心賺錢，努力讓他衣食無憂了。總不能連溫飽都做不到吧？還有就是……我真的很想上大學，但是我父母不讓我上，那我一定要給他安心讀書的機會。”

      我回憶自己的過去。在那個家，我至少沒有過餓肚子的記憶。而且其實也沒有他預測的那寒酸，我印象中的家從來沒有缺過什，還請得起保姆。即使不能說是出人頭地，也算得上是小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