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過來了？”約爾德看著我逐漸走近，疲倦的麵龐上透出了一些驚異，“我記得柯羅諾斯行動就在明天，你沒和馬克他們待在一起嗎？”

    “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我閑著沒事過來看看。”我說，“這幾天身體還頂得住嗎？”

    “死倒是沒那容易，就是活的累了點。”他看著我拉上一把椅子在他的床邊坐下，接著說：“吳宥，現在停手還來得及。柯羅諾斯行動不搭上幾條人命是拿下不來的，林肯礦物絕不會做虧本的生意。”

    “會成功的，我計劃完備。”

    “你們還年輕，不明白生命是何等易逝，”約爾德堅持，“如果你那所謂完備的計劃並不順利，那柯羅諾斯行動之後，幸存下來的人，包括我在內都將承受遠勝於現在的痛苦，並且延續一生。”

    “這倒是真的。”我下意識回了一句。

    “你明白？”約爾德說，“我靠著體外循環裝置還能撐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再想想其它辦法。”

    “你年紀也沒比我們大很多，可以了可以了，我大老遠走一趟也不是來聽你講道理的。”敷衍了一句，我趕忙將話題拉回正軌：“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製造時間機器是你的夢想，還有，‘在四維的層麵上，時空變換將成為可能’這句話也是你說的吧？”

    “嗯？”話題突兀的轉換使他感到疑惑。

    顧不上他的詫異，我接著往下講：“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處在四維的角度看待我們的世界。這個世界三維的一切都在我的麵前展開了，而時間看上去也隻不過是一條蘊含著無限內容的白線。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從一個特別的角度，一個三維世界無法感知到的角度來接觸三維的物體。通過這種角度，我能夠輕易地使一塊堅硬的岩石從內部瓦解，也能簡單地拿掉那塊岩石的一部分，隻留下一個光滑的斷麵。但也正因為一切都被展開，我像是在觀察一副卷曲在眼前空間中的一張圖紙，並且圖紙上滿是細節：一個人的器官、器官中的血液、血液的血漿和血細胞、紅細胞內的血紅蛋白，凡此種種數不勝數。我根本無法快速地從眼前的情境中發掘出什，或是找到些什。比如對於幾個靜止不動且外形差別不大的物體，當它們被完全展開，所有細節都呈現在我眼前時，一切都是相同且陌生的，區分它們反而難度更高，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想到你居然還關心這方麵的事？”約爾德頓了頓，“夢境總是易逝，大多在清醒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在記憶也不留痕跡。”又是一陣停頓後，他抬起頭與我對視，“你知道有什是不在空間中展開，隻在時間延續的嗎？”

    “思維！是思維！”迅速回答後，我看著約爾德臉上的驚異愈發加重，意識到自己的回應不太對勁，便趕忙找補：“你和我說過這個，以前，在我還小的時候。還有那個夢，或許是因為內容比較特別我才能記得這清楚吧。”

    約爾德揣摩著我說的話，“我的年紀還沒上來，就開始這樣健忘了嗎？好吧……”他的疑慮似乎漸漸消散，“我想，若是真的有人能夠處在四維狀態，那思維就是他唯一的向導了吧。至於被細節填滿的眼前所見，想要找出什或是區分什確實困難。”

    我接著問：“有辦法可以做到嗎？”此時我有些後悔在旅行開始前和老約爾德討論的不夠周全。但想到那時候連旅行能否成功開始都無法確定，而如今雖遇阻礙，卻終歸有所進展，又覺得有些釋懷。

    “讓我再想想，再好好想一想。”這個話題讓約爾德久違的興奮了起來，沉默許久後，“如果目標身上有什已知的特征，最好也是細節，那樣說不定會可以。思維中有了更加具體的目標，找起來應該挺快。

    對於幾棵大小相似的樹，如果我們在其中一棵的樹幹表麵畫上紅色靶點，這樣就能夠輕易找出眼前被標記的樹了。”約爾德繼續補充，“相比於樹的大小，紅色靶點的整體本身就可以作為一個細節，能夠被快速識別。即使一切都被展開，那這個紅色靶點依舊是一個特別的部分。”

    聽到這，我大致理解了約爾德的表述。但回想起柯羅諾斯行動中的種種經曆，卻還是不能立刻理清頭緒，我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真是沒想到啊吳宥，你也有一天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即使今天來到這講述著這個夢、疑惑著這個夢、思考著這個夢的人是卡茨，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詫異。”看著我入神的模樣，約爾德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哈？你什意思啊老東西？”

    “你方才還說我比你大不了太多，不愛聽我講道理，現在又知道我年紀夠大了？矛盾哦！”約爾德說，“一直都沒什禮貌這一點倒還是老樣子。”

    約爾德的語氣中聽不出什怒意，反倒滿是慈祥，這樣的反常讓我從剛剛的沉思中完全脫離了出來。抬起頭，我猛然發覺眼前的長者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之人了。趁著傷感的情緒還沒漫延開來，我胡亂反問了一句：“難道年紀大了就可以隨意說教嗎？”

    約爾德依然看著我，聽完我的話後，他笑了，是無奈的苦笑，但夾雜了更多的欣慰。

    我們二人一同沉默了一陣，約爾德看向窗外，又開口：“我一直都沒有和你們說起過我的過往，在我還未收養你們時，在我還年輕時的一段過往。”

    “我記得第一次遇到你時，你也不老啊，雖然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我馬上接道。

    “我的成年禮是在軍營中度過的，成年之後的青春也是。”約爾德沒有理會我的接嘴，他的神情中滿是緬懷，“那時，我最好朋友就在身邊，像你們四個一樣；喜歡的姑娘是隊伍中的隨行軍醫，我幻想著總有一天我會向她表達愛意，而她也會欣然接受。我是在第一次伊西斯戰爭後應征入伍的，那是伊西斯地區六個相鄰生態區因內部資源緊缺，而後又遇上土地糾紛而發生的戰爭。即便很快就有一個生態區被滅亡吞並，戰爭中也依然沒有一個生態區是得利者。隨著時間的增長，資源緊缺日益加劇，人人都開始明白上位者所許諾的‘戰後將帶來更好的生活條件’隻不過是空方夜談。所有生態區內的民眾反戰情緒高漲，同時迫於現實壓力，剩下的五個生態區停戰了。戰後各地的基礎設施損壞嚴重，士兵也加入了重建工作，我即使還未成年也被征召，同時還獲得了科納生態區的居住權。

    那時我們除了日常訓練外就是參與基礎設施建設、物資運輸保護，有時會遇上一些大災變後的變異猛獸侵擾，但危險性還算不上很大。包括我在內的幾人都在任務中受過傷，卻從未有人因此丟掉性命。在這些過程中我和戰友們也逐漸相識、相熟，陽光、汗水、朋友的玩笑、心愛之人的身影圍繞著我。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樣子，我甚至漸漸擺脫了了年幼時在生態區外流浪的那段悲慘童年經曆的影響。

    一年、兩年、三年，我對生活的熱愛絲毫不減，軍隊中純粹的友誼讓我很享受。根據年幼時的興趣，我甚至找到了人生的理想，就是剛剛你所提到的，製造時間機器，回到過去，去探究大災變的起因，或者說去阻止大災變。”約爾德苦笑了一聲，“，多偉大的夢想，多天真的夢想。隻是一直都沒有找到向麗貝卡傾訴愛意的機會，讓我覺得有些遺憾，但在知道她已經拒絕了多人的表白後，我又覺得此事並不緊迫。

    在我入伍的第五年，第二次伊西斯戰爭爆發了。

    一開始，我們拿起槍，幹勁十足。但不同於以往的凶殘猛獸，這一次我們要麵對的是和我們一樣的，活生生、具有智慧的人。很快，我就意識到了戰爭的殘酷。死神行於人間，每揮舞一下手中鐮刀，就收割走一大茬生命。這場戰爭奪走了我的一切，朋友、心愛的姑娘、甚至是科納生態區都通通不剩，我的這段青春歲月宛如一場破碎的幻夢。”約爾德一邊說，一邊又歎了口氣，“而命運之神卻要留下我的一條性命，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稍微停頓一陣，約爾德繼續說：“軍隊，老兵口中一直流傳著一首小詩：

    繼續前進吧，我的朋友們

    前方，是勝利的榮光；

    繼續前進吧，我的朋友們

    記得故鄉那日複一日等待的倩影，還有親人那熱望般的思念；

    繼續前進吧，我的朋友們

    槍火與血肉編織的篇章後，依然還有理想的希冀；

    繼續前進吧，我的朋友們

    重要的隻是活著的希望，而非勝利的榮光。”

    我聽得入了迷，約爾德已經停下來了我也沒有立刻注意到。抬起頭，才發現約爾德又在看著我，我茫然地和他對視，不知道該說些什。

    “你們四個孩子，為我，為我逐漸死去的心帶來了很多活力呢。”約爾德又將視線移向窗外，“吳宥你聽我說，能夠走到這，我並無遺憾。”

    “……你沒遺憾了，我可是還有很多遺憾呢！”我沒敢再去看他的眼睛，“走了，等事情結束後再和他們一起來看你。”

    “吳宥！”雖已背過身，但我知道約爾德的目光又投向了我，“你們，你們都要回來啊，我還有一些在軍隊中的趣事想要講給你們聽。其實，我也不是一個一直都嚴肅無趣的人。”

    “哈！我知道的。”我轉身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