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很多年前，窄窄的小巷子，寬不過一米半，長度是四戶人家的房屋連起來。村子就是由這樣一條條的小巷子組合而成。我家就在這個村子，土牆築成的房屋三間，兩間當臥室一間做廚房，煙囪穿過土炕。這是三十年前很常見的一種北方農村的戶型。相隔不遠的一戶也是同樣的布局，從小我就隱隱感覺到，這是一戶不尋常的人家。後來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大人的談話，逐漸拚湊出這家人的生活輪廓。

    在五六歲的我的眼中，這個鄰居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人，腦袋圓得像個葫蘆安在身體上，說話不太連貫，總是幾個字幾個字地斷句，走路也有點趔趄。不識字，偶爾會拿著一瓶農藥來問媽媽藥的名字，想來是怕被賣農藥的人欺騙吧。名字也不尋常，發音聽來是滿意，或者是蠻夷，具體怎寫，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還有三個兄弟，他在家排行老三，老大娶了一個瘸腿的媳婦，老二去闖東北多年，帶回一個癡傻的女人，他和老四一直是光棍。他的母親，一個瘦小的老太太，說話做事清晰利落的，像是老天將一家人的智慧都集中在了這一個女人身上。

    “他們爹當年是土匪，橫行霸道。”

    “還曾經把人家的孩子騙出去賣了，無仇無怨的。”

    “損了陰德了，這一輩的人才生成這樣......”

    這是夏天傍晚在場院乘涼時，聽到的斷斷續續的議論，老太太們搖著蒲扇，揮趕著蚊子的同時，總要提起一些過往的舊事。年少的我是半信半疑的，因為實在沒辦法將那個利落和善的老人跟土匪的女人聯係到一起。

    大我三歲的堂姐卻是言之鑿鑿：“她以前可是霸道的很，硬茬子！”

    “你又沒見過怎會知道的？”

    “都這說。”

    這顯然無法說服我，小小年紀的我已經有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的判斷標準--眼見為實。這些拚湊的故事卻更加增加了這家人的神秘色彩。直到幾年之後，一件大事再次讓我感受到這家人的不同尋常。

    滿意娶妻了，一個貴州的女人，他家出了四千塊錢的彩禮，這可是一筆巨款。我家常年負債，十塊的錢在我眼就是大票了，四千啊，我也想看看那個女人的樣子。

    小小的我終於擠到炕前看到了那個女人，按輩分我叫她嬸子。是好看的，圓圓的臉，用現在的話描述叫嬰兒肥，眉眼清秀。那天滿意被一群人推來晃去的敬酒，喝的臉黑紅黑紅的，那些光棍多半是羨慕嫉妒吧，因此不會輕易放過他。

    熱鬧過後，便是尋常日子的繼續，一個人的生活怎都能過，可是成家了，便開始琢磨著怎樣過得好一點，滿意最後鎖定了副業--收廢品。他買了一頭驢，一輛平板車，套上後就方圓幾個村的轉悠起來。很快，媳婦懷孕了，他更有幹勁了，家家外的空地上堆滿了他收回來的破爛，以塑料薄膜居多。種菜蓋地膜的人家每年都會將舊的地膜從土翻出來扔在田邊，他便撿回來，這可比花錢去收更有利潤呢。

    時光在充滿期盼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他家添了個兒子，那段時間更是喜氣盈門，滿意進進出出地收拾個自己的寶貝破爛，臉上掛著笑，見人就主動招呼，聊上兩句。

    歡喜在日子的流淌中被稀釋，依稀聽到他家的齟齬。滿意不允許媳婦身上有錢，主要是怕她拿著錢跑了，嫁給這樣一個中年的光棍，女人並不情願，隻是拗不過家人的要求。她的家又在遙遠的貴州，滿意一家從未去過，結婚之後與嶽父嶽母再無聯係，一旦女人歸巢，蹤跡再難尋覓。滿意每天留幾塊零錢在抽屜，畢竟孩子要買些吃食。有一次聽到兩人的拌嘴，還是為了錢，這個在農村家庭最常見的導火索。女人帶著貴州方言的口音，生氣地吵吵著：“我趕個集買點東西怎了？家不要吃嗎？”

    “有幾塊錢你就花，就不能等著攢一下嗎？攢成大錢再花。”

    “這攢的話，現在不用吃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