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過攀枝錯節的樹冠鋪滿林間空地。

    在空地邊生長著一棵巨大的紅色古樹，伸出很多蜿蜒曲折的樹枝，就像長著三頭六臂的怪物，樹根繞過碩大的鋪滿苔蘚的青石，緊緊的紮入地，在地麵露出的樹根隻是整個根係的冰山一角。在古樹四周布滿奇奇怪怪的植物，就像一群護衛古樹的小精靈。

    遠遠的看見有一個人的黑影坐在一件鋪在古樹上垂落到地麵的繡著金龍的絨毛披風上。走進一看，讓人驚奇的是他肩膀上長著一個碩大的頭——確切的說是一個青蛙頭，兩隻碩大的眼睛從圓圓的腦袋上凸出來，兩個眼球困的快要合上了，在半夢半醒之間，迅速的吐出舌頭抓住麵前飛舞的螢火蟲，一口吞下。

    他穿著皇家才能享有的金盔金甲，尤其是那頂顯眼的特殊的隻有天啟皇帝才能佩戴的盤龍逐日盔。一柄寶石劍柄的長劍斜靠在他的身邊。

    兩個同樣怪異的人：一位鯉魚人和一位蟋蟀人，站在他的身後。他們努力保持著清醒，眼睛撇向兩邊看向不同的方向，似乎是因為兩隻眼睛永遠對不上焦點。手拿著象征著天啟皇帝的日月執杖，撇著嘴嚴肅的站在那，與其說嚴肅不如更多的說是滑稽。

    任何人第一次看到眼前這些人的樣貌，都會第一時間想他們是不是唱戲的戲班子，沒人會想到天啟皇帝就是麵前的這個青蛙人！不是開玩笑吧。如果是人的麵貌，那一定還有說服力。可是，誰能把天啟皇帝和現在這個長著青蛙頭的人聯係上，尊貴的天選之子竟然變成了一個青蛙皇帝？

    向輝竟然渾身發抖，最後仰天大笑，這一夜太神奇了吧，神奇的他要懷疑自己這近四十年的人生。既然不是做夢，那現在就是現實了，這可沒人告訴過他，生活還有這樣的一麵。

    一個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他瞪著眼睛茫然的看著夏嵐，慢慢的臉頰上有了熱辣辣的刺痛感。

    “不要這沒見過世麵。”夏嵐瞪著向輝

    一旁的胡來咧著嘴用手摸摸自己的臉“我都感覺到疼了。”

    “你別煽風點火！”夏嵐嚴厲的瞟了一眼胡來，胡來立刻抬手捂起了嘴，露出的兩個胡子抖了抖。齊九在旁邊幹咳了兩聲。

    被走來的人的響動驚醒的青蛙皇帝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臉，似乎是在找鼻子可是除了兩個鼻孔，什也沒有，他沙啞的嗓音說道，“都是誰？吉辰在哪？”

    聽見這個平靜而沙啞的聲音，李吉辰立刻單腿跪下，“拜見吾皇。”

    麵前這個青蛙人就是天啟皇帝，接受這件事，是需要點想象力的。

    “免禮吧。”青蛙皇帝綿軟無力的一揮手，“在我麵前，你還講究個什。話說，一個人兒去找個出路，怎地，帶了好幾個人回來？”說完青蛙皇帝歪嘴向空中吐出兩片小翅膀

    “老哥你坐在這，可是不曾想見我遇到的事情。”李吉辰說道

    天啟皇帝拿出鼻煙壺吸了一口鼻煙，打了一個噴嚏，精神一震，“遇到什事情了？”看向這些人，也不知道哪個眼球看著哪個人

    李吉辰走到向輝的身邊，伸手拍拍向輝的肩膀。

    “頭一件事，是這位內府侍衛，他叫向輝，給您帶了一封密奏，來自阿炳首輔。”李吉辰說道

    “阿炳，他可寫著一手好字。那另一個消息呢？”天啟皇帝說道

    “第二件，另外兩人，都是這位向輝請來的向導，齊九和胡來。”李吉辰說道

    “看著其中一位像個綠林好漢，另一位是軍師嗎？”天啟皇帝說道

    “老哥，我說出來你別驚到了，他們具體來說不是人，是妖怪。但是，他們在查無麵者背後的主使者，我認為太子脫不了幹係！關鍵是，他們知道如何破除我們身上的巫術。”李吉辰說道

    “怎破除？”天啟皇帝長滿皺紋麵無表情的臉上的一隻眼睛微微的看向李吉辰

    “隻要我們在天亮前走出森林就可以了。雖然，我們迷路了，但是他們知道。”李吉辰指向齊九和胡來

    “嗯。”天啟皇帝似乎聽到這個來了點精神，讚同的點點頭，一隻眼的目光落到了夏嵐身上，“那，這位潑辣的小姑娘呢？”

    “這位小丫頭。。。”李吉辰看著向輝擺擺頭，示意他來介紹

    向輝心領神會，“這位是夏嵐姑娘，與我們結伴而行的同路之人。剛才我失禮了，還要謝謝夏姑娘及時讓我恢複冷靜。”

    向輝說完禮貌的向夏嵐一抱拳。可是，他發現夏嵐隻是冷冰冰的微微一點頭，總覺得夏嵐哪不對勁？

    李吉辰一拍手，“皇帝老哥，我們趕緊走吧。剛才剛才和太子的蝦兵蟹將過了過手，那幫孬種都不夠活動筋骨用的，但是，他們一定在找我們。這不可久留。”

    “謔，你是玩嗨了，讓我在這無趣的犯困。”天啟皇帝一揚頭，攤開雙手，能感覺到他現在真是閑的無聊

    “你以為是我安排好的？這不就是我趕上了。我的皇帝老哥，你現在還這不急不慢的。”李吉辰有種著急在語氣

    “嗯，可以，但是，我想先花一點時間，就一點點，來看看這位內府侍衛向輝送來的密奏。”天啟皇帝伸手對著向輝彎彎瘦長的手指，他上下打量著向輝，王宗炳找的是什樣的人？第一感覺是個上過戰場，但是卻上不了官場的“呆瓜”。他從嘴噴出笑聲，不由自主的吃掉眼前飛過的一隻螢火蟲。

    “正是。此次任務，王首輔大人親自囑托於我。”向輝還是有一絲猶豫，並沒有立刻拿出密奏。

    “向輝快給吾皇進獻密奏。你猶豫什！”李吉辰瞪了向輝一眼

    “吉辰不要這吼人家。就算是我，也很懷疑自己現在看到的這個狀況。”說完天啟皇帝不緊不慢的輕輕一揮手，他身邊的蟋蟀侍從，輕飄飄的來到向輝的麵前，拿出一個小巧的紫檀匣子，打開匣子麵供放著一枚精致的玉璽，一條龍盤在玉璽上，並鑲嵌著九顆紅寶石。

    “拿起來看看，如果你是內府侍衛的話，應該認得。”蟋蟀侍從發嗲的聲音

    向輝看看蟋蟀侍從，又看看天啟皇帝，天啟皇帝對他揮揮手，懶得在說話。他輕輕拿起玉璽，玉璽的正麵上刻有六個大字：九五至尊天啟。這是皇帝的禦用玉璽，向輝在太子府特批的公文曾經見過這個印。

    天啟皇帝半閉半睜著大大的眼睛，似乎在睡覺，又似乎是在觀察大家，也似乎是在尋找飛蟲，或者是在觀察黑暗樹林那些不可言說的秘密。他嘴唇微張又迅速的吃掉了一個從他麵前飛過的螢火蟲，光線透過他的占了頭部三分之二的嘴忽明忽暗。

    “可以還給我了嗎。”天啟皇帝說完，吐出兩個小翅膀，這兩個小翅膀在空中慢慢飛舞著

    向輝一下從愣神恢複了過來，拿出密奏呈上，“臣，特呈王首輔大人密奏於吾皇，吾皇聖安。”

    此時，看著密奏放到了天啟皇帝的手，他暗自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終於完成了任務，真是奇怪的一天，竟然是這樣遇見了天啟皇帝。但是，他的心還是有一絲不安，因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天啟皇帝拿著密奏，在手拍了兩下，並沒有第一時間打開看，似乎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密奏的內容，又或者，對於他已經沒有什秘密可言，都在他的拿捏之間，“向輝，你還有什要說的嗎？”

    向輝看著天啟皇帝，猶豫了一下，恭敬的說道，“希望我們都能及時的走出森林，平安的度過這一夜。”

    天啟皇帝把砸了一下嘴，“希望你說的是真心話，沒有委屈你自己。”然後用一個指頭輕輕的挑開了封條。平靜的看完，抬手把奏折遞給了李吉辰。天啟皇帝的表情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還是那樣的慵懶。

    “吉辰，你看看。”天啟皇帝氣息綿軟的說道

    “好，我想咱們該趕緊走了。”李吉成說道

    “不急這一刻。”天啟皇帝停頓了一下，手指在腿上輕輕的敲著，“封向輝為二品金吾衛左將軍。”

    在他身後的蟋蟀人立刻寫了下來，蓋上玉璽，走到向輝的麵前高聲頌唱，“聖俞，賜向輝二品金吾衛左將軍。欽此。”

    向輝一臉的迷惑，他一時呆在那。

    “恭喜左將軍。”蟋蟀侍從柔和的發嗲聲

    “還有，不管今天發生什事情，都與你無關。如果你想離開，看完你帶來的密奏，就走吧。拿著聖諭回京履職去吧。”天啟皇帝抬手伸出一根瘦長的指頭，雖然幹瘦，但卻很幹淨指甲修剪精細，指指向輝

    向輝心想皇帝不想走出去嗎？密奏的內容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因為這密奏的內容和我有什關係，這應該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之間的秘密，我這樣的人知道了又有什用，俗話說的好，秘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李吉辰表情嚴肅的把奏折扔給向輝，向輝海底撈月的一把接住。李吉辰掃視了一眼大家，迅速抽出長劍，指向夏嵐。夏嵐也似乎早有準備，立刻舉起左手的短駑機對準皇帝。

    “離天亮時間不多了！”，向輝一下站到了夏嵐的弩機的身前，震驚的看著夏嵐，同時抬起左手攔住李吉辰

    “你讓開！”夏嵐怒吼道，“你的任務挖成了，拿著你的聖諭快走吧！”

    向輝搖搖頭沒有回答她，隻是低頭看右手的奏折，映入眼簾的是一筆工整有力的行書：

    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此次南巡俊美山河，享萬民愛戴。但，危機暗藏，太子攜江南王，要在江南府刺殺吾皇。同時，微臣收到線報，背叛朝廷的夏祖海的孫女，夏嵐，正在去江南府的路上，其目的不詳。

    特此敬上此密奏。

    我希望我皇盡早收到此密奏。懇請吾皇早做準備，小心謹慎。

    萬保龍體聖安。

    臣，王宗炳上奏。

    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向輝看完，抬頭看著夏嵐。難道。。。

    ——————

    二十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輔國公夏祖海的府上到處都是絕望的哭聲刺耳的喊聲，東西破碎的聲音，都一股腦的混雜進夜晚冷酷無情的雨聲。

    院子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抄家的士兵，房簷下跪著一批批的人，拖進雨就地被斬殺，也分不清地上流淌的是雨水混雜著血水，還是血水混雜著雨水。

    一個混在搬運工的老婦人背著一個籮筐，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臉上粘滿泥灰。但是，不知怎的透出一股富貴像。

    “幹嘛的！”一個士兵一把把這位老婦人從搬運工隊伍推了出去，老婦人踉蹌了幾步，站立不穩摔倒在雨地。

    “哎呦。。。”老婦人躺坐在地上但是她第一時間趕緊護住籮筐，整個人都在不住的發抖，

    “老東西，背後的籮筐裝著什？”士兵站在屋簷下冷笑的盯著躺在雨的老婦人

    “是。。。是。。。”老婦人結結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說！不要渾水摸魚！”年輕時的向輝，突然出現在老婦人的身後，一把抓住老婦人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

    “向兄，來來站屋簷下，別被雨給淋濕了。今晚真亂，到處都是血。”士兵往旁邊讓出了一些避雨的空間

    “哎。。。叛國賊也不選個晴天叛國。”向輝用手擋著雨，苦笑了一下，“謝謝兄弟，不用了，我正要抓這個偷東西的老不死。”

    士兵點點頭。與其說向輝拎著不如說是拖著老婦人走到了就在他身後的大門另一側的屋簷下。向輝一把就打開了籮筐的頂蓋，麵是一個小姑娘，抱著一把龍晶短劍。向輝看著這把短劍一驚。

    “官老爺，求求你，這是老爺家最後的血脈了。”老婦人泣不成聲。雨水掩蓋了他們的談話。

    “向兄，有什情況嗎？”大門另一邊屋簷下的士兵問道

    向輝慢慢的扣上蓋子，猛的給了老婦人一個耳光。

    “撿破爛的，混進搬運工隊伍，偷偷摸摸的進來偷東西，看我怎懲罰她。”向輝大喊的回答道

    “媽的，也不看看這是什地方。”士兵並不想離開那個躲雨的屋簷

    老婦人偷偷給了向輝兩個金手鐲。向輝舉起金手鐲。

    “看！還真是偷到了好東西，兄弟你拿著。”說完向輝把手鐲扔給了那個士兵。

    士兵接過金手鐲，就像發了大財那樣，“那我就不客氣啦。”

    “咱們都辛苦，在這個糟糕天氣抄家。就把她交給我吧，”向輝看看下雨的夜空，“又多一個死鬼。”

    “聽你的。”士兵靠在牆上隻顧欣賞著手的金手鐲

    向輝一把抓住老婦人的衣領，推出了府門，來到了街上，穿過圍著夏府的士兵，他們走在半夜雨的大街上，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小，燈光也越來越昏暗，很快就隱沒入黑暗，向輝一推老婦人，就轉進一個僻靜的小巷，沒有任何人。

    “說，你是幹什的？要不，我立刻殺了你們。”向輝抽出長劍

    “你敢！”

    向輝抬頭看見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從籮筐跳到地麵上，雙手拿著龍晶短劍指著向輝。老婦人雙手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叫出來，趕緊用身體護住小女孩。

    “我的小祖宗，別出來，你怎不好好躲在籮筐！”老婦人梳理著小女孩被雨水淋濕的頭發

    “我要保護你。”小女孩瞪著眼睛撅著嘴

    “他不是壞人。”老婦人把小女孩抱在懷，泣不成聲

    “你怎哭了，咱們不是在玩做迷藏嗎？”小女孩也抱住老婦人

    雨夜過後的一個上午，出了城，在郊野。向輝站在一個馬車邊，麵坐著老婦人和小女孩。

    “謝謝向輝大人。”老婦人說道

    向輝伸手摸摸夏嵐的臉頰：“照顧好夏嵐。”

    老婦人點點頭，放下車簾，馬車嘎吱嘎吱的漸漸遠去。

    ——————

    二十年了，竟然有這巧的事。

    “你是那個小姑娘？”向輝吃驚的看著麵前的夏嵐。

    夏嵐咬著牙，瞪著憤怒的眼睛，但是眼似乎有淚光閃動，沒有之前玩世不恭的狀態了，時間多不多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左手的短駑機發出低沉清晰的聲音，向輝知道那是拉弦上箭的聲音。

    “讓——開——”夏嵐咬著牙冷酷的說道

    “混蛋，小丫頭，你這是滅九族之罪。不要再耽誤時間。”李吉辰怒吼道

    向輝伸手壓低李吉辰的長劍，“請李大人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