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到蕭胤寒的那一刻,薑棠想的是:你有一個好娘親,雖然沒能陪著你長大,可她真的很愛你。
直到去世的前一刻,都在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你。
蕭胤寒神情恍惚,即便已經從“禁地”中離開,重新站在了外麵,他卻依舊沒有回神,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看到的回憶中。
就連身邊的棠棠一直看著他,也沒有發現。
事實上,蕭胤寒看到的內容和薑棠是有區別的。
比起了解全部經過的薑棠,他看得更多的是從懷孕,出生,一直到他整個少年時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母妃都無比期待他的到來。
她很愛他,很高興他能來到這個世上。
原來,他並不是父皇用來捆住她的工具,他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的。
“王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在一道略帶擔心的女聲中回過神來。
蕭胤寒低頭,雙眸微紅,聲音更是沙啞:“棠棠,我母妃……”
薑棠伸手摸了摸男人冰涼的臉頰,目光如水:“貴妃娘娘很愛王爺。”
簡單一句話,卻讓男人垂下的手掌猛地握緊。
明明他才說了幾個字,她卻好像看穿他內心的脆弱委屈。
薑棠微微踮腳,張開雙手抱住了麵前的男人,溫柔靡麗的嗓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不要懷疑自己,她很愛你,很高興能生下你,從不認為你是她的拖累。”
蕭胤寒沒有說話,卻控製著力道將少女抱緊,壓抑著心跳將臉埋入她馨香的發間。
謊話說了一百遍就會被當成真的。
在過去的這些年,他相信了芳嬪的話,母妃是因為他才會被困在宮中。她那驕傲高貴的人,卻要去和眾多女人爭一個丈夫,都是因為他。是因為他,她才會懷著孕一屍兩命……
因為恨,所以他從不碰任何女人,即便中藥也要熬著。在遇到他愛的人之前,他誰也不要。
他發過誓,絕不會讓他愛的人受和母妃一樣的委屈。
“棠棠,我永遠不會辜負你。無論你做什,我都會站在你身後。”
男人聲音帶著獨特的沙啞磁性宣誓般在耳邊響起,薑棠身子一酥,手腳莫名有些發軟。
而就在這時帶著怨毒忿恨的尖利女聲突然從身後傳來:“你們,為什還沒死?”
薑棠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抱著她的男人輕輕推開。
然後,他滿身煞氣的朝著說話的女人走去。
“為什要背叛她?”
蕭胤寒站在穿著巫女黑袍的芳嬪麵前,一伸手就捏著她的脖頸將人提了起來,滿眼殺意,仿佛下一刻就能聽到到“哢嚓”的聲音。
在“回憶中”,他看到了這個自稱是母妃好姐妹的女人,不斷在母妃身邊推波助瀾,挑起事端,甚至不惜下藥爬床,讓父皇母妃在最後兩年,夫妻離心。
雖然他知道親爹不是什好東西,可這種藏在陰暗處不斷攪事的陰險小人同樣該死!
對於蕭胤寒的質問,阿煙繆並不意外,從他二人活著出來,她就知道他們都知道了。
“我是、為了她好!”
她掙紮、痛苦地說話,然後寒光一閃,鋒利的巫刀在男人手臂上用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霎時間鮮血湧出,蕭胤寒鬆開了手。
而阿煙繆也順勢退後,從他手下逃開。
深紅色的血順著修長如竹的手指滴落在地,漸漸在地上形成一個“小血泊”,他卻好像沒有感覺,戾色的雙眸冰冷地盯著麵前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
“為她好,就是讓她家破人亡,夫離子散?”
阿煙繆聽完竟笑了:“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算什家人?你們根本不配和她相提並論!你記住,是你害死她的,是你!若不是你,她就不會放棄聖女的身份入世,委屈自己嫁給那一個惡心臭男人!都是你的錯!”
“你如此在意貴妃聖女的身份,是不是因為你怕娘娘不是聖女後,你這個守衛者也會因此失去相應的權力?”
薑棠冷凝著一張俏臉從蕭胤寒身後走出來,隻用一句話就刺痛了滿目怨恨的女人:
“胡說八道!我才不稀罕那些東西!我要她活著,要她好好活著,而不是當那勞什子的救世主!”
說話時,阿煙繆的眼睛甚至紅了,薑棠一句話就戳中了她逆鱗。
她神情越發癲狂,恨不得噬骨般瞪著蕭胤寒:“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沒有必要再隱瞞。就為了你這個不該存在於世的孽障,她用自己的輪回做代價,為你逆天改命!隻要你好好活著,她就永遠不能轉世。”
蕭胤寒麵無表情地看著發瘋的阿煙繆,看似沉得住氣,實則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你在騙人。”他聲音咬的極狠,就仿佛隨時能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的狼王。
“我才沒有騙你!我以巫女之名起誓,若有半句假話屍骨無存,不入輪回。”
這誓言對於作為神使雪夷族人來說都十分嚴重了,更何況還是作為巫女的阿煙繆。
就連是一直沒有出聲阻止的老祭司,都微微朝她的方向轉過了臉。
阿煙繆望著這張她恨不得千刀萬剮拿來為姐姐抵命的臉,殘忍地開口:
“隻要你死,我就有辦法讓你母妃活過來,你可願意?”
這話一出口,薑棠明顯聽到身邊男人的呼吸都輕了幾分。
莫名的,她有幾分緊張,手指無意識揪緊,雙眸目不轉睛地看著蕭胤寒,生怕他開口就是王炸。
“我,”
手背血流不止,蕭胤寒甚至感受到那隻手臂在慢慢失溫,可他卻半點處理的意思都沒有。
“不願意。”
母妃付出那樣巨大的代價也要讓他活著,絕不會想看到他再去死。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瞬,阿煙繆隻是錯愕了一下,然後便忽然爆出一串誇張的笑聲,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看啊,這就是你母親不顧一切要生下的孩子。如此自私薄涼,明知道生母是因你而死,也能毫無反應,她在天有靈一定會後……”
“我看魔怔的人是你才對!”
聽完了半天無意義的廢話,薑棠也已經失去了耐心,望著阿煙繆的目光仿佛看一個街邊硌腳的廢石子:
“聖女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什,也一直堅定地在走自己的路,路上無論遇到什艱難困苦,她也沒有後悔。更加不後悔的生下自己的孩子。反而是你這種陰暗小人,一次又一次的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害死她不夠,還百般陷害她最疼愛的孩子。我倒想有些好奇,若有一日你們在黃泉路上相見,她會不會恨?”
“你懂什?你根本就什都不知道!”薑棠的話似乎讓阿煙繆受到了什巨大的刺激,她越發激動:
“她明明可以好好活著,成為雪夷族最優秀的繼承者,帶領族人重新走向輝煌,然後長命幾百歲!卻因為這個孽障,不過三十便早早去世!這都是他的錯,他本來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她不該生下他!他就是個天煞孤星,刑克身邊所有親……”
“那你自己又有多好?”
薑棠麵無表情地擋在蕭胤寒麵前,用柔弱的肩膀為他搭起一個遮風避雨港灣:“你既然覺得聖女那樣做不對,那又為什要為了報仇,生下另一個無辜的孩子?蕭胤寒再不好,他也是背負著父母無限的期待與愛降生的。你自己的孩子又得到了什?你又是懷著怎樣的想法生下他的?”
不遠處的黑衣少年微側著身子背對著他們,仿佛與己無關的模樣,唯有垂在身側微微顫動的手指能窺一二他此刻真實的想法。
原本滿心怨恨的女人在聽到南星的名字時,眼神有了幾分閃躲回避,卻很快又強硬起來:
“關你什事?他的命是我給的,我就算殺了他,也是他應得的,輪不得你來打抱不平!”
她僵直著脊背,絕不肯回頭去看那少年的反應。
也就不知道聽完她的話後,少年眼中僅有的一絲光芒都暗淡下去,他並沒有生氣,甚至還勾唇笑了一下,帶著譏諷與自嘲。
然後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決絕抬步離去。
南星的離開被薑棠注意到了,她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再看向阿煙繆時,眼神已經徹底冷淡、
原本是想要套出她的道歉,至少有一句是對南星的自責與愧疚的,可是這個女人……
“若沒有你的插手,聖女會順利陪著她的孩子長大,好好教育他,培養讓他成為她心目中的明君。她不會死,至少現在一定還活著。”
薑棠平靜溫柔的話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讓阿煙繆心髒疼,她呼吸都隨之一滯,腦袋空白的不能做任何思考。
偏偏惡魔低語並未停下:“阿煙繆你真是我見過最虛偽自私的人,希望你永遠記住,若不是你,玉喀娜不會死,是你的偏執傲慢害死了她。”
阿煙繆瞳孔猛縮,幾乎尖叫著反駁:“不!我沒有錯!我都是為了她好!”
她瞪著薑棠,雙目赤紅,說著說著忽然發狂笑了起來:“別隻會說我,你不看看自己這個樣子和她當初有什區別?你不是也想要為這個孽障犧牲自己重蹈覆轍是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薑棠,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啊哈哈哈哈哈……”
“夠了阿煙繆,適可而止吧。”
重重的玉杖拄在地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祭司終於出了聲。
隨著她一動,原本靜默一旁的雪夷族人忽然上前將已經癲狂的阿煙繆拖了下去。
老祭司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離開前,她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靜靜的望了一眼薑棠,在少女的心提起來之前,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薑棠莫名心髒加快了幾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回過頭才發現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深沉,麵好像藏了許多她讀不懂的東西。
莫名的,讓她呼吸都輕了一些。
不過也隻在一瞬,薑棠很快打起精神,揚起甜美溫柔的笑,眼底的情意似蜜糖般流淌,勾人沉迷,就仿佛剛才用言語殺人的不是她:
“若以後沒有我在身邊,王爺會好好活下去嗎?”
蕭胤寒原本還有些恍惚的注意力瞬間回籠,明明是一如既往軟若薄煙的甜蜜嗓音,卻像一道悶雷在他耳邊猛地炸開。
炸得他目眥欲裂,心神俱裂,幾乎就要使不出擁抱她力氣,就連聲音都透露出軟弱:“棠棠……”
蕭胤寒使勁握緊少女細軟的手,竟紅了眼眶。
此刻的他,隱隱意識到將要發生什可怕的,他必然無法接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