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蠆盆”之刑準備之際,望山閣涼亭下的肅羽正默默看著假山。
透過假山,肅羽似乎看見了周楚煙、燦秀並排而立的背影,謙謙君子人如玉,玉樹臨風駢相知。
肅羽心自卑,站著,看著,想著……不禁更加失落。
見此,遐心更加確定肅羽屬意周楚煙。
思量片刻,遐心覺得還是直接點兒,免得日後惹閑氣。
於是,遐心開言道:“大姐,周公子這樣的世家子弟,不是你我能夠期許的。若是做妾,你想想咱們家那幾位小娘的下場。”
此時,遐心特意叫肅羽“大姐”,便是把那日小祠堂結拜的姐妹情分擺出來。
若非如此,遐心又怎好這樣直白地相勸呢?何必得罪於人呢?
肅羽知道遐心的好意,但還是覺得有些苦澀。
她就是不甘心,自己樣樣出色,哪就比不得皇甫鍾秀她們?哪就做不得姐兒、期許不得高門佳偶?
一份剛剛萌芽的愛意就這樣被現實無情打敗,肅羽的眼有了淚光。
遐心歎口氣,決定不再理會她,讓她自己去想一想吧。
這世界上,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們自己麵對。
旁人的話,旁人的陪伴,旁人的幫助,終究都是旁人的。旁人願意給的時候便給,旁人不願意的時候,自己難不成要死皮賴臉地求嗎?
無論什關係,無論什境遇,自己的路,還要自己走……肅羽想不明白這一點。
故而,肅羽失落又困惑,困惑又難過,難過了,便又開始回憶往事,自怨自艾,自憐自惜。
肅羽不知道,最初,選擇到東籬園為仆,她就已經“走不動自己的路了”。
肅羽心怨的是,如果不是這戰亂的世道,如果家的鏢局沒有破產,自己又怎會委身於此做婢?自己若還是威震江湖的章家鏢局獨女,什樣的愛情不敢去追求?
其實,若說肅羽自己真的不甘心,她大可離開皇甫府。
回到老家去,即便鏢局沒了,家的祖宅祖產,也能折出百金,加上在東籬園攢的月錢、賞賜,合一處,做個本錢,再開鏢局或是做其他營生,不成問題。
然而,肅羽沒有這樣的膽識和魄力。
其母英師父的本意是攢夠了錢,便辭行,可是,如何算攢夠呢?錢哪有個多少呢?
前幾次,看女兒委屈,英師父曾經勸說過肅羽,要不就舉家離開皇甫府,可是,肅羽猶豫了……在燦秀身邊,雖說是丫鬟,倒也頂個“大師姐”的名分。
平日,燦秀待肅羽很好,不叫她做什雜役,燦秀讀書,肅羽也可跟著讀書;燦秀外出遊玩,肅羽也能跟著玩……吃穿用度皆強過那小戶人家的女兒。
如此,肅羽又舍不得離開暖香閣。
“那你到底想如何?”英師父曾這樣問過女兒。
肅羽想許久,想不出來。
肅羽的性子,便是如此矛盾,她來自江湖,心高氣傲,可皇甫府上的規矩磨去了她許多棱角。
肅羽這個女子,若一直身在江湖,想必定是一位風風火火、俠肝義膽的江湖女傑。
可命運造化弄人,叫肅羽到了燦秀身邊,見識了不同於江湖的另一種生活。
她向往著未來的自己能夠有張大娘子一樣的威風和富貴。
簡而言之,肅羽便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往日,遐心、采蘩、鹿鳴都替肅羽瞞著,她不做工,大家也不說什,而張大娘子見燦秀尊肅羽為“師姐”,一般的事,也不跟她計較了。
《韓非子》曰:“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
肅羽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英師父愛女心切,也屬於當局者迷;燦秀往日大大咧咧,又是個慣常不在乎尊卑的主兒,自然都沒想到太遠處;東籬園眾人有意謙讓於她……多重因素組合,讓肅羽的心有了“螻蟻之穴”。
作為旁觀者,遐心看得真切,也想得真切,她很擔心肅羽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思會害了她自己。
榴園的大丫鬟藻葉曾經見過肅羽幾次,說過什,沒人知道。
這些,遐心是聽關雎說的,而關雎又是聽棲遲說的。
司繡院管事棲遲手底下有一個繡娘,曾經無意中見過藻葉、肅羽在東籬園外的那片竹林敘話。
劉小娘死之前,關雎、遐心都不覺得那有什問題,家的丫鬟們往來多,誰跟誰熟悉、投緣,偶爾聚一聚,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劉小娘出事了,藻葉也死了,遐心她們都覺得不大對頭,擔心那劉小娘在東籬園種下“禍根”。
可是,這樣的話,沒有證據,遐心她們也不敢亂講,隻好姑且“提防”著肅羽。
因為這一份提防,肅羽在暖香閣感受到了些虛情假意,這又從另一個層麵增加了她心的“螻蟻之穴”。
人總是倔強的,某些道理,不到吃虧時,大約不會明白。
有些話,無論關於家的,還是關於今日望山閣的,遐心都覺得自己不能多勸。
否則,適得其反。
在肅羽和遐心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周小郎領著幾個小廝,押著簡大“四蟲”到了萬蛇坑邊。
周楚煙命人扒去他們的衣物,直接扔進萬蛇坑。
那四人嚇得呼天喊地、哭爹求娘……淒厲的嚎叫一聲高似一聲……待那嚎叫之聲斷了,周小郎、春雨二人走過來,施禮回稟道:“大哥兒,人沒了。”
周楚煙頷首道:“你們小心些,把那些毒物處理了,別留在莊子,萬一傷了人,就不好了。”
周小郎施禮稱“諾”,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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