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離大郎是從熟夢中被人搖醒的。
“醒醒……世子……醒醒……”
“啊?”
離大郎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順伯正在床頭快速搖晃他胳膊,一張皺巴巴的臉有些焦急。
“怎、怎了?”
離大郎嚇得立馬翻身下床,蓋肚子上的毛毯滑落。
他匆忙四望左右,發現還是驛站的客房內,桌上的行李都沒動過。
整個客房都黑漆漆的,外麵不時傳來幾聲蟲鳴,他瞧見落在窗前的月光位置,好像是五更天。
漆黑室內,萬籟俱寂。
隻有床前多出來的順伯,和這份氛圍有些不搭,若是換一個陌生老人,離大郎多半要被嚇死。
“噓,世子小聲些,沒、沒什,您先穿好衣服,隨老奴下樓,莫要發出聲響,也不要帶什行李,人來就行……”
離大郎怔了下,剛要開口追問,順伯突然回過頭,食指放在幹巴巴嘴唇邊,極小聲道:
“王爺、王妃、公主,還有謝小娘子都沒睡,在等您呢。”
離大郎立馬老實下來。
他乖乖下床,披衣夜起,用極快速度跟了出去。
下樓道的過程中,他努力放慢手腳,不過由於剛睡醒,大腦還在重啟階段,難免有些走路搖晃,如微醺之人,走路輕一腳重一腳的,稍顯笨拙。
這番不確定的動靜,惹得噓聲示意的順伯心急連連。
離大郎下意識的咳嗽,看見順伯回頭,立馬捂住嘴巴。
終於,在老管家的心驚膽顫中,離大郎安然下樓,穿過一間間熟睡的客房,來到了驛站後院。
門外,一輛馬車紋絲不動的停在不遠處的陰影中。
遠處有夜鶯啼叫。
離大郎卻驀然清醒,全神貫注起來。
他有些警惕的隨順伯走去,當看見車夫位置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與她的眼神對視上。
離大郎微微鬆了口氣。
“謝姑娘……”
“噓,上車。”
女郎唇邊豎指。
“好!”
離大郎彎腰鑽進了馬車,順伯緊隨其後,一起上車。
謝令薑還是穿著白日那一襲紅衣,不過外麵套了一件黑綢披風,帶著一頂馬夫鬥笠,將兩眼的大紅色遮掩住,坐在馬車上,如同融入了黑暗,隻露出鬥笠下方一雙清澈的眸子。
謝令薑餘光瞥了眼正在進車的離大郎,視線落在他手腕的位置。
一串木製佛珠已經抖落回了手腕。
剛剛離大郎被順伯帶著靠近馬車的時候,在還沒有看清楚她麵容之前,離大郎私下悄悄的握緊了手腕上的這串木製佛珠。
這是大師兄留給他的。
謝令薑微不可察的頷首。
似是認可了他的某種警惕。
也稍微鬆了口氣。
能牢記大師兄臨走前的交代就行。
離大郎並不知道自己在謝令薑心中留了個粗中有細的印象。
他身子鑽進馬車,看見車廂內幾乎坐滿。
阿父離閑、阿母韋眉、阿妹離裹兒。
陸壓道長、丫鬟彩綬全都在。
離裹兒坐在離閑夫婦對麵,身邊空出了一個位置,離大郎默契坐了上去。
眾人視線全落在匆匆趕來的他身上。
“大郎怎睡過頭了?不是說好了回去等消息。”
韋眉有些抱怨道。
離大郎下意識說:
“孩兒也沒想到這快,晚飯後回房,想著就在桌邊閉眼歇一歇,後麵不知怎就躺床上睡了……”
韋眉忍不住吐槽道:
“你這娃,眼睛一閉一睜就天亮了,真是什環境都能安穩睡,若是遇到危險怎辦……”
“哎,眉娘別說了。”
離閑抬手製止住韋眉,他眼睛因為年紀大了熬夜有些血絲,語氣卻很溫和:
“大郎這點是比本王好的,心寬遲鈍,啥事都不往心放,夜睡得也快,睡眠好,這才能抗住逆境壓力,才有精力幹事,而不是天天輾轉難眠,心神交瘁,這是優點。
“本王以前也覺得這是俗人體現,現在才深
知這是大智若愚的品質,是福氣,大郎保持就行,別聽你娘的。”
韋眉無語住了,柳眉倒豎,不過周圍眾人都在點頭附和,便也按耐住了,繃著張臉,伸手去給長子離扶蘇整理雜亂衣領。
離大郎撓了撓頭。
被父王誇的都有些犯嘀咕了。
不過看父王這副樣子,今夜似是心情不錯,雖然瞧著沒睡好,但許是剛剛傍晚從謝姑娘那收到了檀郎的錦囊。
雖然檀郎走之前一直說要讓父王自己隨機應變,說改變命運的大事必須冒險,但是能在重要關頭受到檀郎指點,父王定然心中感動,欣慰萬分。
離大郎暗暗想道。
人已到齊。
也沒聽到什招呼聲,離大郎感受到屁股下的馬車,正在緩緩啟動,車輪滾滾向前。
不知去往何處。
離大郎也沒問,環視了一圈,瞧見眾人的臉色或是嚴肅,或是期待。
阿父正抬手,摸了摸懷中,從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隻小盒子,打開後,用袖子擦拭夜明珠。
夜明珠發出清冷月光照亮了昏暗車廂。
離大郎看見,阿妹離裹兒膝上橫置一柄月光長劍,她麵色如常的掀開車簾,看著窗外,白嫩左手卻緊握著劍柄,右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叩指輕敲劍身,也不知在想些什。
離大郎卻見怪不怪了。
從江南道漢陽縣到神都洛陽的一路上,阿妹經常這樣出神。
他偏過頭去,餘光看見阿母韋眉的右手,正緊攥一枚帶有紅蓮刻字的印章,她手心汗水浸濕了古印,卻未察覺。
韋眉頻頻皺眉,凝望窗外夜景。
雖然從他上車後,謝令薑、離閑都沒有提這次半夜全體出行,是去做何事、見何人。
但車內的氣氛,已讓離大郎意識到此行的重要性。
他們除了不能離身的鼎劍等物,其它所有行李都沒帶,輕裝上陣,隻帶了人來。
離大郎喉結蠕動,咽了咽口水。
剛剛傍晚時分,他們按照檀郎的首枚錦囊行事,托容真入宮去了。
離大郎確實沒有想到那邊的回應會這快,於是也睡過了頭。
離大郎突然想起檀郎曾說過的話。
人這一生能改變命運的節點並不多,能做的大選擇,也就那幾個,甚至當時會覺得十
分輕描淡寫。
用檀郎笑語的話說,當時隻道是尋常。
但是迎來的結果,卻天差地別。
甚至早一天或晚一天去選,結局也是截然不同。
若是踩中了,也就上去了。
若是沒踩中,那也沒有後麵了。
就如同兩年前的今天,他和父母妹妹都還在江南一隅的窮困小縣,他還隻是一個小娘小手都沒摸過的書呆子。
未來的日子,如同這偏僻縣城那條唯一通往州府潯陽的黃泥巴官道一樣,一眼就能望得到頭……
就說民間津津樂道喜愛的鯉魚躍龍門。
龍門之下,滔滔江水中,萬千鯉魚奮力跳躍,爭先恐後。
最後越過龍門的那條鯉魚,一定是最強、最配得上的嗎?
不盡然。
躍過龍門一朝化龍的鯉魚,絕對不是過江之鯉中厲害的那隻。
比他強的,不知凡幾。
但躍過龍門也就躍過了,從此化龍,仙凡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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