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北上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江北寧靜的土地上。
不同於南方的細雨綿綿,一過了長江來到淮河流域,薑星火就感覺到了明顯的氣候變化。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一方水土真是養一方人啊,臉都有些幹了。」
「擦點鯨油?」
曹鬆掏出了一小罐鯨油,北鎮撫司很喜歡發這種東西當錦衣衛福利,在外出任務的時候如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既能取暖用,還能炒菜湊合用,皮膚不舒服也能擦點。
雖然捕鯨事業顯然不利於動物和海洋保護,但這個時代鯨油就是最好的燃料,所以經常有捕鯨船前往東海和南洋,大明的律令對此也並沒有禁止。
不過曹鬆這時候也算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在非必要的時候薑星火最討厭往臉上抹東西,因為這會讓他感到非常奇怪,當然了,如果是什生死存亡的時刻,抹點血和泥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平時薑星火還是有點小潔癖的。
於是,薑星火堅持忍耐洗完臉皮膚被風一吹變得幹澀的感覺,擺了擺手拒絕了曹鬆的提議。
眾人一路偽裝成商隊,從南京至鎮江府,然後從丹徒渡江到江北瓜洲渡,再順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如今黃淮布政使司在,已經到了高郵州下麵一個名為的張家溝的小村落。
而張家溝位於京杭大運河東側,再往東是一個規模極大的湖泊清水潭,隔著京杭大運河,則是界首湖、樊梁湖、壁社湖、新開湖等一係列已經被填平或引流的湖泊,這是宋禮整體治理黃河奪淮入海工程的一部分。
之所以偽裝成商人,是因為薑星火打算順路親眼看看新政在民間的實施情況。
因為這是黃淮布政使司的腹心地帶,不僅能夠看出來清田工作的推廣情況,還能看戶口累進稅、分家公證稅和士紳一體納糧等政策的試點工作.甚至還可以考察一下治水。
總之,這地方交通便利,又是不南不北的中間地帶,用來觀察新政的效果最合適不過。
而一旦要不惜成本鋪設南京-北京的商道幹線,這也必定是途徑之地。
張家溝的村民隻見遠處塵土飛揚,一行人馬緩緩而來,卻並未驚慌。
靖難之役的時候,這曾被短暫波及,但因為不是什戰略要地,燕軍和南軍都對此沒什興趣,所以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即便是僅有的一點匪患,也在去年的大舉剿匪過程中平息了,現在雖然稱不上富裕,但起碼算是安穩。
村莊的生活一如既往,老人在樹蔭下悠閑地打著葉子牌,孩子們在田間追逐嬉戲,女人們則圍坐在溪流邊,一邊洗著衣裳,一邊聊著家常。
然而,這份平靜之下,卻也隱藏著即將湧動的暗流。
扮作商隊的車隊在此地停下,村口就有村民支起來的茶鋪,不僅賣一文錢一個大胖壺的涼茶,而且還賣些饅頭、麵條之類的吃食。….
「來十碗板麵。」
板麵,顧名思義就是在案板上摔成的麵,這樣的麵格外筋道,從漢代的時候就有了,黃淮一代尤為喜歡,如果再往北到了山東,那就是吃饅頭要多一點。
很快麵就端上來了,沒有太多調料,也稱不上有多好吃,但在路上奔波了半日的薑星火卻吃的很香。
「你這是什吃法?」
薑星火看著端著碗麵,就著蒜蹲在長條凳上吃的朱有問道。
「這就不懂了吧。」
朱有這人從說話語氣到臉上的細微表情,都拽的有些欠揍:「太祖高皇帝就愛這吃麵,尤其是淮西的板麵。」
朱有沒壓低聲音,茶鋪的攤主也聽到了,直接嚇得一哆嗦,權當自己
第五百六十章 北上
什都沒聽見。
畢竟老朱雖然駕崩八年了,但他的餘威可是很難徹底消散的,一句嘴欠的話把自己送進牢獄可不是什稀奇事。
但朱有不怕這些,這逆子連他爹都能舉報,他還怕已經入土了的爺爺?
反正在大本堂讀書那會兒,朱有和朱高煦都是被老朱吊起來打的那種。
眼下爺爺不在了,又不能從鍾山孝陵墳頭爬出來打他,朱有自然是可勁兒的埋汰。
至於老朱有沒有這個習慣,薑星火還真不知道。
但既然朱有說的這繪聲繪色,尤其是嗦麵條的時候還發出很大的聲音,薑星火就偏向於不相信了.指不定這腦後有反骨的小子在黑老朱呢。
薑星火不喜歡就著麵吃蒜,而是從攤主放的筐取了幾個鹹鴨蛋,分給曹鬆、慧空、王斌等人。
「高郵州的鹹鴨蛋,遠近聞名,嚐嚐。」
薑星火敲了一個放到麵,雙黃的。
「蛋白璧玉,蛋黃如瑪瑙,紅白相間,壁合聯珠,實為人間之珍品啊。」
朱有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問道:「對了,慧空你能吃鴨蛋嗎?」
慧空的筷子頓在了半空中,想了想反問:「為什不能吃?」
朱有壓低了聲音:「我上次出海的時候,在南天竺就見過很多僧侶,他們都是不吃雞蛋的,想來鴨蛋也不吃,我問他們為什,他們說《大藏經》中有雲:一切出卵不可食,皆有子也。」
姚廣孝不是正經和尚,慧空顯然也不是。
「我們華夏的和尚在南朝梁武帝蕭衍頒布《斷酒肉文》以前還能吃肉呢,吃個鴨蛋算啥?更何況,鴨蛋又沒有鴨子。」慧空理直氣壯地說道。
說罷,一口一個雙黃蛋。
旁邊有個小夥子見他們吃的開心,涎水都要流出來了,薑星火直接扔了一個鴨蛋給他。
「請你的。」
小夥子皮膚偏黑,精瘦有力,胳膊上掛著肌肉,咧開嘴說了句吉利話。
「謝謝貴人,貴人萬事遂意!」
不過薑星火的鴨蛋顯然不是白吃的。
「小兄弟是哪的人?」….
「西南三垛鎮的。」小夥子一邊吃麵一邊說道。
「看這樣子是剛幹完活?」
「對,前陣子剛從西邊填湖回來,怎,貴人車隊缺向導嗎?」
小夥子很機靈,一看薑星火的衣著打扮就知道他不是純粹的商人,身上儒雅的氣質很難遮掩。
「不缺,隨便聊聊。」
見他很機警,薑星火打了個哈哈,隨口扯了幾句。
也就是工地管不管吃,有沒有打罵之類的事情。
得到的結果還算好,治水築壩的時候,被雇傭來的民夫基本的夥食沒有被克扣,但打罵還是免不了,不過據說已經很少有把人打重傷的事情了.總之,跟以前比還是有進步的。
吃完飯,薑星火又到村口,忍受著大嬸們奇怪的目光和捂著嘴巴的竊竊私語,與一位路過的正在挑糞的老丈攀談起來。
「老丈,今年治水,朝廷的征調情況怎樣啊?」
那老丈放下擔子,打量了一下薑星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著說道:「您是監河的禦史吧?不瞞您說,您那幾個同僚都來了好幾回了。」
薑星火:「.」
薑星火終於明白,為什他來到此地的一切遭遇都顯得有些古怪了。
合著巡河禦史早就把這地方趟了好幾遍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此地直屬於高郵州,又是京杭大運河沿線的補給點,左右都有湖泊,如果巡河禦史不來,才叫怪事。
第五百六十章 北上
不過老丈還是挺高興的說了:「說實話,一開始聽說要征調人力,村人都有些擔心,怕是跟以前一樣又要出什徭役。可後來聽說朝廷不僅給工錢,還管飯,大家夥兒都樂壞了。這堤壩建好了,河水就不再泛濫,我們的莊稼也就有了保障,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薑星火又頂著大嬸們奇怪的目光問了問,反應基本都一樣,但不像是統一口風,更像是真實情況。
黃河奪淮入海的治理非一日之功,需得上下一心方能成功,而今看來,百姓並不愚昧。
黃淮布政使司的「黃淮」二字是怎來的?事實就是,黃淮百姓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河水泛濫的困擾,而此次朝廷治水的政策也算是深得民心,堤壩建設從整體上看進行的也頗為順利,最起碼沿途的堤壩薑星火都打馬去看過了,質量沒什問題,
就在這時,一群稅卒同樣來到了村莊,這些後來培養訓練出來的稅卒並不認識薑星火一行人,他們隻是按照新政的要求,挨家挨戶地通知現在稅收政策調整,尤其是戶口累進稅、分家公證稅和士紳一體納糧的事情。
一時間,村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敲門聲和交談聲。
趁著這個時機,薑星火又去田地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下此地清田的情況,得到的結果也大差不差,因為這大地主不多,所以去年清田還挺順利,官吏們也算秉公執法。….
隨後,薑星火靜靜地站在一旁,觀察著這一切。
目前還沒到收夏稅的時候,而且稅卒們下鄉來宣傳稅收政策,宣傳的是地稅內容,不是夏秋農業稅,薑星火構築的地稅體係,目前主要是戶口累進稅和分家公證稅,相當於變種的人頭稅,是給地方創造財源,進一步撕裂地方官員和士紳的。
從中樞的角度來講,地方官員和士紳勾結起來危害極大,而二者的關係越差,中樞就越容易控製地方推行政策。
由於這兩項稅收直接關係到士紳們的切身利益,按照新政的要求,家家戶戶都要按照戶口的多少來繳納累進稅,而分家則需要公證並繳納一筆不小的稅費,所以這對於當地本就摳搜的地主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不過地主們雖然心有不滿,但也知道抗稅不繳是萬萬不能的,他們隻能寄希望於州府能夠體恤民情,對地稅稅收政策做出一些調整。
但州府對這些新政,顯然是很難改變的,尤其是黃淮、浙江、江西這種靠近南直隸中樞的布政使司。
再者說,即便有能力,地方也不會改,因為這種變種人頭稅,是細水長流的買賣,隻要這個地方有人存在,就能一直收,給地方州府補充財源用作開支,何樂而不為?
而隨後,稅卒們又通知了關於士紳一體納糧的事情。
還是薑星火提的那幾點。
「嚴禁不法士紳包攬他人錢糧征收和帶頭抗糧;嚴禁官紳勾連訴訟;嚴格監管生員,嚴禁生員***、***。」
目前士紳一體納糧的事情,以及關於「不法士紳」和「不法生員」兩個名單的設立,已經在南直隸展開試點了,江北的黃淮布政使司還沒有進行試點,稅卒們隻是提前進行政策宣貫,讓百姓和士紳做好心理預期。
實際上,這也是薑星火在管理學上的小小手段。
比如慶曆新政和王安石變法,都是搞的風風火火,今天開封出了新政決策,明天就要整個大宋都施行,不僅缺乏試點,更缺乏信息的鋪墊。看起來雷厲風行,實際上下麵往往一臉茫然或者一臉懵逼,根本半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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