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對馬

類別:未分類 作者:西湖遇雨 本章:第566章 對馬

    第566章 對馬

    永樂六年,春風飄絮的三月天,日本京都正是繁花似錦的好時節。

    然而在這明媚的陽光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湧動。

    足利義滿,這位在日本權勢滔天的鹿苑院主人,身披袈裟,念珠輕撚,在鹿苑院內舉辦了一場由一乘院及大乘院僧侶組成的千人奏樂演出。

    他引領著後小鬆天皇一行公卿,穿梭於絲竹之聲中,眼眸卻藏著不為人知的深意。

    酒過三巡,足利義滿借著微醺之意,輕輕向後小鬆天皇示意。

    天皇會意,將那杯酒賜予了足利義嗣,這位剛剛在大內以親王元服儀式元服的足利義滿幼子。

    此舉無疑是在向世人宣告,足利義滿心中的接班人已然明朗。

    而且,這還不僅僅是接班人的問題,在宴會上,足利義滿所坐的榻榻米是當時隻有天皇和上皇才能使用的綠圖案,建築內還到處裝飾著代表著日本皇室的十六瓣菊,寺內豎立著代表著皇室的金鳳凰,而他自己的衣服上也繡著十六瓣菊的紋飾.足利義滿的篡位之心可謂昭然若揭,他在自己身體日漸衰弱的時候,已經迫不及待了。

    如果再結合他讓本來預定出家比睿山延曆寺的次子足利義嗣還俗,策劃了足利義嗣“童殿上”(讓未成年的公卿子弟上朝侍奉天皇),又在短短兩個月內,把足利義嗣從正五位下的左馬頭(官營牧馬場長官)晉升到了從三位參議,直接讓他躋身公家頂尖行列,可以說足利義滿為足利義嗣篡奪皇位之夢隻有一步之遙了。

    足利義滿計劃讓足利義嗣成為後崇光院的養子,再脅迫後小鬆天皇禪位,最後讓足利義嗣繼任天皇之位,自己則以上皇的身份統治日本。

    為此,足利義滿會見了大明駐日本天使館的天使,旁敲側擊地詢問了大明的態度。

    其實對於大明的種種舉措,足利義滿未嚐沒有猜測過大明有向日本動手的意思,但因為大明的保密工作做的一直很好,所以大明具體準備了什、有多少兵力、是否真的打算對日本動手,這些問題足利義滿是一概不得而知。

    而對於足利義滿來說,他現在顯然是無法得罪大明的,因為他的軍費主要來源就是日本與大明貿易的稅收。

    更何況,由於日本國內局勢依舊不穩定,他絕對不能讓大明公然支持其他勢力,所以不管怎說足利義滿都要盡量避免與大明方麵的任何衝突。

    故此,足利義滿計劃先走完篡位的流程,然後處置好所有反對者,日本內部鐵板一塊了,再把日本交給愛子足利義嗣,到時候,就也不怕大明的威脅了。

    ——————

    在幕府將軍的花之禦所中,氣氛異常沉重,哪怕是滿園鮮花,也無法讓花之禦所的主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開心。

    足利義持,這位現任的幕府將軍,坐在精致的檀木桌旁,臉色蒼白,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驚恐與不安。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與窗外悅耳的鳥鳴聲形成鮮明的對比。

    甚至如果仔細注視這位幕府將軍,還會發現.他在抖。

    他的心腹,幕府管領斯波義將,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目光銳利如刀。

    他深知足利義持的恐懼來源——足利義持的父親,鹿苑院主人足利義滿。

    雖然足利義持已經是幕府將軍,但在足利義滿的巨大陰影下,他始終無法真正掌握實權。

    實際上,在此時的日本和朝鮮,將位置讓給子嗣,自己進行實際統治,是非常流行的做法。

    所以別看足利義持是幕府將軍,其實沒什太多實權。

    “將軍,我們必須采取行動了。”

    斯波義將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他的話語打破了室內的沉默:“再等下去,用大明的話說,就是‘坐以待斃’。”

    足利義持抬起頭,目光與斯波義將相交。

    足利義持看到了斯波義將眼中的狠辣,也看到了在斯波義將的眼睛中倒映出來自己那雙恐懼的眸子。

    “我知道但是,但是,我們該怎做?”

    足利義持問道,聲音中透露出無力與迷茫,說到底,他隻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跟足利義滿這種老狐狸比,太嫩了!

    斯波義將麵無表情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玻璃瓶,玻璃瓶中放置著一些白色結晶體。

    “這是什?”

    “青黴素,碾成粉末後融入水中基本無色,有些許苦味。”

    足利義持眉頭緊蹙:“你從哪弄來的?”

    “大明那邊弄來的。”

    足利義持聽到這,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他從未想過要對自己的父親下毒,但斯波義將的話語卻讓他看到了掌握實權的可能。

    “這……這能行嗎?”他猶豫地問道。

    見足利義持還在猶豫,斯波義將低聲道:“將軍,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們必須冒險一試,隻要鹿苑院主人一死,您就可以徹底掌握實權,成為真正的幕府將軍,否則,您未來的道路隻有被廢黜然後出家這一條路可走。”

    足利義持沉默了片刻,他的內心在掙紮。

    足利義持知道斯波義將說的是對的,但他仍然無法下定決心對自己的父親下毒,然而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處境,他又覺得這是一個值得冒險的機會。

    最終,足利義持抬起頭,目光變得堅定。

    “好吧。”

    足利義持說道:“就按你說的辦,但是我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斯波義將語氣中充滿了自信:“這種毒藥無人能解,我們可以收買能夠接近鹿苑院主人的近臣。”

    早期人工提取的青黴素基本跟毒藥無異,而且確實除了微苦以外沒味道,溶於水也沒顏色,這東西孔希路研製出來暫時救不了人,但弄死人卻很容易。

    而大明進攻日本的最大阻礙,毫無疑問就是足利義滿這位統一日本南北朝的一代梟雄。

    薑星火沒有什英雄惺惺相惜的念頭,如果能達到目的,就最好讓足利義滿去死,這樣沒了足利義滿這個能鎮住場子的人存在,本就是被暫時壓製的日本內部各方勢力,自己都能亂起來。

    對於明軍來說,一個有組織的統一日本和各自為政的混亂日本,跨海遠征的難度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

    足利義持在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他並沒有說話,而是猶豫了很久以後,才說道:“找誰?”

    毫無疑問,被逼到了絕路的足利義持下定了決心。

    “找猿樂演員世阿彌,讓他在給鹿苑院主人的酒中下毒。”

    世阿彌,室町時代最著名的猿樂演員與劇作家,幼名鬼夜叉,後由二條良基賜名藤若,其父死後,世阿彌繼承了“觀世大夫”的名號,並繼承了其父觀阿彌的藝術成就,在以模仿表演為特點的大和猿樂的基礎上,吸收了近江猿樂的歌舞成分,並廣泛地汲取了地方民歌、古代宮廷雅樂及和漢詩文,集各流派演技之大成,創造了觀世流的獨特風格,世阿彌所創作的謠曲,以詩情美、豔麗美和幽玄美見長。

    作為“戲子”,他非常受足利義滿的喜愛和信任。

    “就按你說的辦,如果需要錢財,花之禦所的府庫任支配。”

    斯波義將看到足利義持下定決心,心中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接下來的計劃將會非常危險,但他也相信隻要小心行事,就一定能夠成功。

    於是,斯波義將向足利義持鞠躬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花之禦所,開始著手準備接下來的行動。

    足利義持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對方如此出謀劃策,甚至說的上賣命,自然是有所圖謀的。

    斯波氏是室町幕府三管領之一,擁有多地守護大名的職務,家族曾長時間出任奧州探題及羽州探題兩職,亦曾經短時間出任九州探題及關東管領,勢力龐大,受到了足利義滿的猜忌和打壓。

    毫無疑問,斯波氏打算推自己上位,從而攫取更大的權勢。

    在斯波義將離開後,足利義持仍然坐在原地很久。

    他的心情非常複雜,既有對未來的期待,也有對即將到來的危險的恐懼。

    但是,足利義持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必須堅定地走下去事實上,他確實沒得選了,如果足利義滿的計劃成功,那他這個幕府將軍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於是,足利義持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然後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計劃。

    接下來,足利義持給禦所台送了件禮物。

    ——《新唐書》。

    禦台所已經換人了,前幾年日野業子去世後,同樣出身日野氏的日野康子,作為日野業子的侄女,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足利義滿的正妻,當然,雙方還是政治聯姻。

    但無論是日野業子還是日野康子,都沒有為足利義滿誕下子嗣,足利義嗣亦不親近這位新繼母,雙方關係很僵硬,再加上日野氏的立場,反而給了禦所台和花之禦所聯手的機會。

    夜幕降臨,京都的街道上彌漫著淡淡的櫻花香氣,而花之禦所內卻是一片肅殺之氣。

    足利義持已經收到了禦所台的回禮。

    他在屋內踱步,心情愈發沉重。

    雖然足利義持已下定決心,但想到即將對自己的父親下手,他的內心依然充滿了掙紮。

    原因無他,足利義滿給他過去二十多年人生帶來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大了。

    這時,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斯波義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將軍,一切都準備好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足利義持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瀾。

    “世阿彌那邊怎樣?”

    “世阿彌已經同意了我們的計劃。”

    斯波義將回答道:“他會在明天的演出中,趁機向鹿苑院主人的酒中下毒。”

    足利義持沉默片刻,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明天,將是決定他命運的一天。

    ——————

    翌日,相國寺鹿苑院。

    陽光明媚,鹿苑院內公卿熙攘,人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演出而興奮不已。

    足利義滿也早早地來到了演出現場,完全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在《高砂》、《弓八幡》、《老鬆》等日本題材,還有《白樂天》、《邯鄲》、《西王母》等華夏題材的劇本,足利義滿選擇了《老鬆》。

    猿樂源於中國漢唐期間盛極一時的“散樂”,於奈良時代傳入日本,平安時代末期發展為“猿樂”,是歌舞劇的一種表現形式,演員戴著麵具在帶有屋頂的舞台上演出,跟華夏的戲台有點類似。

    演出很快開始了,世阿彌和他的猿樂團隊在台上賣力地表演著。

    他們的表演精彩絕倫,贏得了觀眾的陣陣掌聲。

    然而,在這歡聲笑語的背後,卻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在演出告一段落後的敬酒環節,世阿彌趁機向足利義滿的酒杯中下了毒。

    足利義滿毫無察覺地喝下了那杯酒,然後繼續欣賞著表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足利義滿的臉上逐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的身體開始顫抖,然後突然倒在了地上。

    鹿苑院內的公卿和僧侶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整個現場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足利義持站在足利義滿身邊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他的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對父親去世的悲痛沒多少,更多的是即將掌握實權的興奮。

    醫師很快宣布了足利義滿的死亡,足利義持作為幕府將軍,理所應當地宣布現場戒嚴,所有公卿僧侶不得離開。

    斯波義將走到足利義持的身邊,輕聲道:“將軍,您已經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現在您應該出去穩定局勢,向所有人宣布您是真正的幕府將軍。”

    “世阿彌。”

    “我會處理的。”

    足利義持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然後走出了鹿苑院。

    他要先命令自己的心腹控製幕府兵權與京都的控製權,隨後去麵見天皇稟報這一情況。

    然而足利義滿的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這場謀殺隻意味著真正的鬥爭才剛剛開始。

    足利義滿的離世,毫無疑問給表麵平靜的京都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後小鬆天皇追贈其“鹿苑院太上法皇”的殊榮,足利義持在斯波義將的反對下以逾矩的理由拒絕此稱呼,但相國寺鹿苑院所代表的佛教勢力卻順水推舟地接受了這一稱號,使得整個局勢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佛寺,在日本可是相當龐大的勢力,而且不容任何人忽視,在日本,佛寺經濟發展的非常畸形,這些人不僅是僧侶,更是大地主,還有自己的武裝。

    此時,日野氏的新任禦台所日野康子,也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扮演著曖昧不明的角色,她的心思卻似乎完全不在已故的丈夫身上,而是忙著在這風起雲湧的京都中,尋找著新的依靠。

    京都的各個角落,無論是大內、花之禦所、禦台所還是鹿苑院,都籠罩在一種緊張戒備的氛圍中,每個人都在猜測著下一步會發生什,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暗中布局。

    雖然對外宣稱足利義滿是突發疾病,但這場謀殺事件的影響並沒有完全消散,在京都的某個角落,都有人暗中調查事件的真相,懷疑足利義滿的死並不是那簡單。

    尤其是在世阿彌也被忍者所暗殺以後,情形就愈發吊詭了起來。

    這些暗流湧動並沒有引起足利義持的足夠警惕,他正忙於聯係各地的實力派支持他的統治。

    室町幕府建立之初就是個畸形產物,幕府中存在一大批既在幕府中樞世襲壟斷實權要職,又在地方擁有大量領地的守護大名,代表就是所謂的“三管四職”,也就是斯波、細川、山、赤鬆、山名、一色、京極等家族。

    麵對以“三管四職”為代表的守護大名,室町幕府的將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從初代將軍足利尊氏開始,室町幕府的將軍對付以這些人最常用也最好用的辦法就是挑事,即讓守護大名彼此之間鬥個不亦樂乎,幕府將軍再出來調解或鎮壓,以此加強權威。

    而除了“三管四職”這些室町幕府內部的實力派,足利義持還得麵對同出一宗的“鐮倉公方”。

    所謂“鐮倉公方”,指的是室町幕府初代幕府將軍足利尊氏在開創幕府的時候,為了對抗南朝,不得不把幕府設在京都,而在武家的重心關東,尊氏分封給了自己的兒子足利基氏,治所在鐮倉,是為“鐮倉公方”。

    鐮倉公方統轄著關東八國及伊豆、甲斐兩國,上述十國的守護大名與關東管領,鐮倉府均有任免權,可以說鐮倉公方就是關東的幕府將軍。

    同時,鐮倉府的組織與幕府幾乎完全相同,有時又被稱為關東幕府。

    到了足利義持這一代,雙方的矛盾已經非常尖銳了,鐮倉公方常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事實上,如果曆史線不走歪的話,再過三十年,鐮倉公方就會出現公然對抗幕府的“永享之亂”,最終兵敗,鐮倉公方血脈一時斷絕。

    所以,幕府內部實際上相當於有兩個幕府,一個京都的室町幕府,一個鐮倉公方的關東幕府,兩個幕府都是足利氏,但此時經過數代傳承加上權力鬥爭,已經形同陌路。

    而京都內部,還有大內(天皇)、花之禦所(幕府將軍)、禦所台(日野康子)、鹿苑院(佛家)等不同立場的派係。

    幕府之外,還有各地跟室町幕府從來都不是一條心的實力大名,以及奧州探題、羽州探題、九州探題三大探題(約等於大明的總督),再加上那位南朝那位出家蟄伏的後龜山天皇和那些心係南朝的舊臣.可以說,雖然幕府將軍足利義持正在鞏固自己的權力地位,無暇顧及這些,但這些暗流最終會匯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對這個二十歲出頭年輕人的統治構成威脅。

    ——————

    京都西郊,嵯峨大覺寺。

    《明德和約》後,南朝交出了代表天皇法統的三件神器,也就是天叢雲劍、八尺瓊勾玉、八咫鏡,在此之後,後龜山天皇就一直生活在這,以“南主”“大覺寺殿”自稱,生活雖然孤寂,後龜山天皇卻隱忍堅持了下來。

    此時這位已經出家的日本天皇,端坐在精致的佛堂中。

    阿野實為、公為父子以及六條時熙等親近的公卿侍奉在他的身邊。

    “消息已經確認了嗎?”

    “確認了。”

    吉田兼敦肯定地說道:“相國寺那邊的消息,結合了京都的消息,確認無誤。”

    而另一旁的吉田兼熙則補充道:“而且您的女兒泰子內親王此前來信,大明的國師有意支持您重登天皇之位,如今足利義滿已死,完全可以起事了。”

    “嵯峨大覺寺周圍監視我們的武士,也都明顯被撤走了許多,足利義持的人手應該非常緊張了,他不認為我們能做出什事情來。”

    後龜山天皇聽著他們的講述,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激動,他恢複南朝的野心從未停止過,而現在,機會終於來臨了。

    後龜山天皇很清楚,隻要足利義滿一死,現在朝野的局勢必將發生劇變,不僅北朝的後小鬆天皇不會甘於淪為傀儡,其他勢力更是不會服根基尚淺的足利義持,足利義持作為足利義滿的繼任者將麵臨無數的麻煩和挑戰,而這正是後龜山天皇等待已久的機會。

    

    “不錯,即便沒有大明的幹預,現在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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