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別:未分類 作者:周止安 本章:

    廣威軍軍營

    吳曉冷著臉枯坐在自己的軍案邊上,仰著頭一聲不吭。軍案上早就空空如也,各種文書都早已經被陰山的小吏帶走查驗,隻剩下銅製的案麵被擦得亮。

    帳中的其他物件也被一一檢查過,櫸木書架上的文書被掃蕩一空,其餘物品則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堆在一邊。

    帳帳外如釘子般紮著四個站著筆挺的衛士,都是未曾見過的生麵孔,個個繃緊了嘴角,不聞半點喧聲。昔時的廣威軍副將如今已形同軟禁。

    帳門一掀,一個黑影飄了進來,幾個衛士一齊躬身行禮,吳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漠然道:“洛都尉忙人得閑,今日竟有空來我這死人地。我這被你們攪得稀巴爛,什也拿不出來,恕招待不周了。”

    來人正是陰山都尉洛山,他素來陰沉,被這一頓嘲諷也不在意,隻是幹巴巴地問訊道:“吳副尉,我們並無私怨,大家都是為了國事。隻要你能交待清楚如何與齊人往來,過往再大的不是,陰山也能為副尉遮掩了。”

    吳曉不易察覺地挪了挪麻木的身子,換了個姿勢,冷笑道:“我不是齊國的細作,更不曾交通齊人,你不過是仗著背後的一點勢力像瘋狗一般亂咬人罷了。

    論公事,軍中自有法度,你沒有證據就把我堂堂振武副尉拘禁在這小小的軍帳,早就是擾了軍機,放在先帝時請軍法斬了你都不為過。

    論私情,你們不過是陰溝的老鼠一般見不得陽光,朝中軍中見到你們個個唯恐避之不及,要是有一天陰山的天一塌,恐怕砸死的不隻是一個兩個。

    我已經寫私信給太子了,將參你們三大罪,十大狀,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

    他這一長串話連著下來一氣不停,又是嘲諷,又是恐嚇,可洛山仍是寒暑不侵,毫不動搖,嘴吐出的話仍是幹巴巴的,不帶絲毫感情:“陰山本就是做得罪人的買賣的,被人不喜也是正常。

    吳副尉,那封手令又是作何解釋?

    戰事已開,吳副尉卻仍簽令讓人出營,要不是你那封手令,吳峰校尉未必會遭奸人毒手。”

    吳曉思量再三,咬著牙獰笑道:“你休要再問了,我不會說與你知道,何況你也未必敢知道。洛都尉,天塌下來是要死人的。

    我勸你一句,把我放了,齊國細作你自去查別人,其餘事知道太多恐怕會有性命之危。有些事別說我們這些個小人物,就算是你主子來了也未必管用,還是裝聾作啞地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兩人談到這,已經是談崩了。吳曉仍是仰頭看天的姿勢,不再搭理洛山。

    洛山盯著吳曉半晌,似自言自語又似對著吳曉道:“後營的計吏們已經把賬冊結果都算出了,沒成想真有人借著職務之便,上下勾結,大肆貪汙,做這些不要命的買賣。”

    這話正中吳曉命門,他心中一顫——原以為憑自己做的那些遮掩,沒有十餘日的水磨工夫是沒法把賬目中的疏漏徹查清楚的,沒想到這不過數日之間,就被找到了要害。

    他把雙手放到軍案上,金屬的冰涼氣息讓他的多少冷靜了一些,他沉住氣,一字一頓道:

    “好,好,好,休說你陰山對軍中都尉級以上將校並無專職處分之權,就算你能查到些什東西,我勸你也暫且罷手。

    清水池塘不養魚,較真起來,我大燕上下三台六部十二閣,各州,郡,府,縣的官員沒有哪個是幹幹淨淨的。就連……”

    說到這,他咽了口吐沫,頓了一下,

    “洛都尉如能高抬貴手,吳某必有後報。”

    雖說前麵吳曉仍硬挺著脖子,這後半截話已經是徹底軟了下去,隱約間有向洛山求饒的意味。

    洛山聽得這番話,淡淡道:“吳副尉,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隻想知道那天那個叫任九的小吏去你帳中究竟發生了什?”

    吳曉蒼白了臉色,猶豫再三,終於說出了一番話。

    洛山聽他說完,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望了吳曉一眼,點一點頭,竟然一聲不吭,扭頭徑直離開了軍帳。

    吳曉不知他究竟何意,目瞪口呆地盯著帳門,半晌才回過神來。遇上一個如此乖戾的閻羅王,他也隻能在心中連連苦笑,不知自己命運究竟如何。

    一日後,燕軍後營。

    與王兆一起視察後營的鄧元頭顱低垂,一雙眼睛似閉非閉,如牽線木偶般跟在王兆後麵。開戰以來,接二連三的挫敗讓這個廣威軍的大管家連軸轉了許久,隻有這等機會才能抓著空隙休息一二。

    見此場景的兵士們都在心中暗暗慨歎——鄧校尉辛苦了。

    然而此時的鄧元並不像士兵們猜想的那樣昏沉,他一向精力過人,看不見戰線上的殘酷鬥爭更讓他不敢有絲毫放鬆,而現在的困倦也隻不過是常年細作生涯的下意識偽裝罷了。

    此刻,他的心中正在一個勁地胡思亂想,對自己這些天的行動反複地檢討著。

    鄧元是十年前那個龐大計劃中的一員,十年來,他憑著自己的努力和軍聞曹的支持一步步從基層的小吏做到北漠府的參議再到廣威軍分管後勤的校尉,鮮血和陰謀的背後是數不清的機密情報從燕軍的心腹流向臨淄那個不起眼的軍聞曹曹屬。

    鄧元就如同巨大蜘蛛網中的一根蛛絲,把周圍一絲一毫的顫動都傳給網中央那個令人震畏的蛛王。

    可是就在三年前,蛛王消失了,自從那時開始,鄧元就開始感覺處處不順,自己的信匣一如既往的同自己交接情報,雖然不能見麵,可雙方都能感受到,一切都已經變了——那根大齊情報界的頂天梁柱已經塌了。

    鄧元開始變得更加小心,更加謹慎,這種謹慎在十天前達到了頂峰。消失了許久的信匣突然出現並向他傳遞了最後的指令——擾亂燕軍營地,並且,撤離。

    看到指令的同時,鄧元簡直有種想要把廣威軍後營的馬糞統統塞到信匣腦子的衝動。這道指令對於一個細作來說不亞於讓他戴著寫有“我是細作”的頭巾到敵帳中跳胡旋舞,還是全身上下都脫光了的那種。

    冷靜下來,鄧元再三思考了這道指令的含義,決定有選擇的執行一下——他不能拒絕,潛伏在敵營的細作就像天上飄著的紙鳶一樣,再怎飄舞都要受人控製——何況他還想有朝一日以齊人的身份再飲一回臨淄女閭的花酒;

    他也不想完全照辦——再怎好的心願也要有命去實現,這計劃簡直是不把細作的命當命。

    鄧元決定按自己的來。

    他要搞得更大,更暴烈,然後在極端暴烈中悄無聲息地離去。

    摻了腐毒的飯菜,精鋼製成的匕首和火油,誰也想不到平日像個老好人的“管家婆”鄧元會突然化身奪命的殺手——他先笑眯眯地在營外暴起發難,把正在向齊國商人倒賣軍械的輜重屬長官吳峰和他親兵一口氣除去,然後回到營中按照順序客客氣氣地把閻羅的請帖派發給了守衛後營三個糧倉的三十二個兵士。

    當初我的身手在那群人中可是出類拔尖的幾個尖子之一。

    想到這,鄧元不禁有些得意。

    計劃執行的異乎尋常的順利,後營的火被他一個人舉著火炬一一點起,廣威軍南征以來足以支撐數月的糧草輜重被付之一炬。

    當驚慌失措的後營守衛見到火起急急忙忙地通知在後營檢查賬簿的鄧元校尉時,一臉震驚的他們遇上了同樣一臉震驚的鄧元——沒有人會懷疑努力指揮滅火,謹守營地的鄧校尉。

    當離弦的白羽箭飛到一半時,意外發生了。

    回憶到這的鄧元仍是心有餘悸,冥冥之中真似有天意在護佑自己。運氣和謹慎又一次地拯救了他。

    時間回到當日

    一身血腥氣的鄧元望著還瞪著一雙死魚眼,死不瞑目的吳峰微微地喘了口氣,伸手將他的眼睛合上。多年不動手的他一下子做這些腥活兒,既覺得暢快又覺得吃力。他慶幸多年前受訓時打下的良好功底讓他在這種死地中仍有求活的可能。

    半個時辰內自己得趕回後營,一個時辰後還得對付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守衛,想到這,他不由歎了口氣:還是太太平平的好,省的自己得舞刀弄槍地見血。

    他直起身子,留戀地望了周圍一眼,這真是個好地方,吳峰選擇在這接頭。自己的信匣也選擇這作為撤離地點。

    吳曉吳峰叔侄搞得那些損公肥私的買賣其實早在鄧元的掌握之中,吳曉還曾經若隱若現地暗示要給他分一杯羹。不過鄧元並未過問,對那些暗示也當作不知道——說到底吳曉倒賣軍械的買賣損害的是燕軍的利益,鄧元雖然身份敏感不能參與其中,卻也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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