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茂倩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流瀲紫 本章:第十六章 茂倩

    茂倩因是舊日皇帝禦前的宮女,又是滿洲女兒,打扮得格外體麵。隻見她一身榮藍色新緞描銀掐花緙絲出灰鼠毛褙子,蜜荷色纏枝團花馬麵裙,頭梳一個端端正正的兩把頭,簪著紅絨絨花朵,綰了一枚

    玳瑁鑲珠石扁方,也不用流蘇簪飾,倒顯得落落大方。她顯然刻意打扮過,一身顏色衣裳顯得溫和可親,唯有一雙吊梢眉,才有幾分淩厲之氣。她雖出宮多年,但對禦前規矩極為熟稔,行雲流水般行禮叩了大安,也不起身,楚楚道:“奴婢蒙皇上賜婚,不能日日侍奉跟前,今日未曾奉詔便擅自入宮。無論皇上等下如何責罰,都請受了奴婢一片孝心

    。”罷,又重重磕了三個頭。

    皇帝打量著她氣色,雖然妝容精心描摹,細看之下仍可見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之色,當下便有些不豫,“怎?朕賜婚與你和淩雲徹,你們夫妻卻過得這般不好?”茂倩甫一見問,便咬住了唇,強笑道:“皇上為奴婢和淩雲徹賜婚,自然是奴婢的無上榮耀,一輩子的體麵光輝。奴婢嫁與淩雲徹多年,他一不納妾,二不拈花,可算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有月例供奉,都交

    予奴婢安家度日。於此事上,奴婢隻有銘感於心,沒有怨言。”

    如懿笑吟吟看著她,那笑卻是冬日的太陽,看著和暖,卻毫無溫度,“若真如此,豫妃何必巴巴兒找著你來呢?想吐出來的話別噎著,自個兒給自個兒添堵。”

    皇帝橫她一眼,“你倒是半點顏麵也不想留?”如懿緩緩撫著手中的銷金菱花手爐。金器裝了塊的紅籮炭本就燙手,所以得護著外發燒的銀鼠皮手籠。可是那燙卻成了現下唯一的取暖之物。眼前的這些人,這些話,無一不是冷的,是凍住了的汙水

    ,一口口逼著人吞下去,冷得叫人惡心。

    她淡淡瞟皇帝一眼,似笑非笑道:“皇上沒有給臣妾留半分顏麵,旁人自然更不會留了。臣妾便是自己想留著,也是枉然。”茂倩倒也不懼,對著如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徐徐道:“奴婢伺候皇上多年,由人至心是皇上無不知的。今日對著主子,也不敢有所欺瞞。淩雲徹對外是一個極好的夫君,無人不讚。可到了屋,雖然起初

    也對奴婢裝模作樣噓寒問暖,可他對奴婢從不放在心上。”她麵上微紅,垂首道,“不瞞皇上,奴婢與淩雲徹成婚多年,做夫妻的日子不過十來日。他連奴婢手心是否有疤痕亦不知。”

    皇帝微微頷首,“你右手手心有一疤痕,是剛進宮伺候朕時不防被火燭燒傷的。”

    茂倩滿眼淚光,連連俯拜道:“皇上憐憫,奴婢銘記於心。”

    嬿婉微吸一口冷氣,極力緩和著道:“你也糊塗,淩雲徹侍奉皇上身邊,是多少要緊的大事得記著,微末事忘了也是有的。他為著忠君而少陪你些,你也該多體諒。”茂倩忍著羞澀,麵色漲紅道:“起初奴婢也極力開解自己,可漸漸久了,才看出些端倪。”她到此節,又恨又惱,“他倒不是忠君……”她驟然盯住如懿,眼中迸出一絲冷光,“他所有心耳意神,倒是全記掛

    在了皇後娘娘身上。”

    如懿迎著她的目光,慵倦地撣了撣手中的杏色水綾絹子,“好了,終於到這句了,也不枉豫妃一番辛苦找了你來。隻是這話便和戲文似的,唱了開頭就讓人猜得到下頭,真真也是無趣至極。”

    茂倩麵容陰冷,惻惻道:“皇後娘娘倒真是成竹在胸。奴婢也不怕做個人,到底與他夫妻多年,或是醉酒,或是夢囈,他心心念念的唯有皇後娘娘一人哪!”

    她話未完,隻見淩雲徹大步跨進,躬身一禮,朝著茂倩氣得目眥盡裂,“我隻知隔牆有耳須得防賊,卻不想你我共枕多年連夢囈也字字當真。”茂倩與淩雲徹一照麵,氣不打一處來,再不複方才極力克製的儀態,冷笑一聲道:“俗話酒後吐真言,夢中話心聲。若不是同枕共眠,怎知你心底齷齪隱事,竟這般日思夜想,夢中也不能忘。”她紅了雙

    眼啐道,“你也敢道我是賊!采花淫賊才恬不知恥!”

    淩雲徹勃然大怒,“這是禦前,你當是家,任你瘋癲胡言?”

    茂倩淚光一閃,死命咬了牙,伸出長長的指甲戳著他麵頰道:“你還記得家?不知多早晚才回來一趟,早忘光了吧?”

    淩雲徹氣得臉色鐵青,礙著在禦前,索性別過頭不理她。茂倩見此,越發生了大的委屈,抱屈道:“那日豫妃主遣人來報你平安,道你奮不顧身去救皇後娘娘。人人道你忠勇,唯有我知道你那見不得人的心事。救駕一事,不過是你與皇後有私,才奸情流露

    而已。什忠勇,呸!”

    淩雲徹本自隱忍不言,聽她得不堪,終究忍不住道:“什村話渾語,也敢汙蔑皇後娘娘清譽!”茂倩湊到他跟前,團團追著他,一雙眼卻斜斜飛著橫向如懿,愈顯得凶悍潑辣,道:“清譽?我倒要瞧瞧是什清譽,勾得別人的男人神魂顛倒!連在夢中也口心放不下,一味喚著皇後娘娘閨名。”茂

    倩本就眉梢吊起,一惱恨起來那眉毛更是根根豎起,淩厲猙獰,惡狠狠道,“如懿,如懿,倒真是個吉祥如意一聽難忘的好名字!”

    淩雲徹怒極,也顧不得在禦前,反手便是一掌,方肅然叩首道:“皇上,微臣不懂管束妻房,乃敢在禦前無禮,驚了聖駕,微臣自甘領罪!”

    皇帝冷哼一聲,嬿婉厲聲責道:“打得好!是該好好管束!在禦前這般忘了規矩,胡亂爭執,打死也不為過。”茂倩又氣又惱,拚命砰砰磕頭如山響,流著淚道:“皇上,奴婢今日一來,自知死罪,不過是拚個魚死網破,好叫自己活個明白罷了。”她目中幾欲噴火,捂著半邊高高腫起的臉向著如懿笑道:“今兒是什

    好日子,皇後娘娘領了皇上的責打,奴婢也領了自己夫君的責打!真真都是妻室失德的日子了!”

    嬿婉愈看愈是皺眉,喝止道:“什妻室失德,皇後娘娘何等尊貴!隻憑你妄議主子,就該立時杖斃。”豫妃護住茂倩在身後,委屈不已,“貴妃娘娘協理六宮,見不得這些醃臢事兒。但火燒眉毛,也別隻顧著胳膊斷了往袖子藏,一味掩飾。多少髒的臭的,都汙到中宮了!若是貴妃自認漢軍旗出身,管不得

    咱們後宮滿蒙的事兒,我也怨不得什。”

    嬿婉協理六宮,最恨旁人拿漢軍旗出身嘴,登時氣得花容失色,連連撫胸喘息,一手指著她一味落淚,直不出話來。

    皇帝的目光是懸崖上的冰,高處不勝寒,他緩緩掃了豫妃一眼,“你倒是嘴上半分不肯積德,連著把令貴妃也指桑罵槐進去。便是你真告了皇後之錯,朕也不會恕你輕蔑貴妃之罪。”

    如懿聽他口口聲聲隻顧著嬿婉,一腔心血都化作了絲絲酸氣,蝕著心房,不覺道:“皇上當真是好夫君。”

    皇帝並不接話,隻瞧著茂倩滿腹辛酸地下去。“我身為滿人,嫁與你漢軍旗已然委屈。我恪守妻房本分,見你冷淡,我便心知有異。卻不想你這般大膽,出入宮闈這般不檢點!”

    淩雲徹抱拳膝行至皇帝跟前,凜然正色道:“皇上,夢囈之事,茂倩一人口而已,根本無法對質,如何當真?”“不當真?”茂倩含了無限諷色,從懷中貼身處取出一枚荷包,摸出一張紙箋展開,念道:“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次。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又一。二十五年九月十三,再一。一次還算偶然,五年間夢囈三次,我卻不信了,到底是為了什?你且別急。你在家中與我同床,雖不理我,要聽你這些話也不難。你也無須怪我用盡心機,你對我這般冷落,我夜夜難眠,也是情理之中。為人妻子,被分寵不算

    什,但夫君心中半分也無自己,你要我不怨不恨也難。”淩雲徹駭然變色,靜了片刻,方決然搖頭,向著皇帝正色道:“皇上,微臣夫婦雖是指婚,之前未曾相熟。微臣孤苦一身,得皇上垂愛才成家立室,所以一直懷有敬愛妻子之心。成婚後微臣讓茂倩主理家事,一應所求無有不允,也無半分不尊重。”但神色略顯戚然,“茂倩久在禦前,規矩自然周到,但難免有拿大之意。且她總瞧不起微臣乃是漢軍旗人,言語間對微臣先人也有輕鄙,微臣才對她生了疏遠,以

    致她心懷怨懟,所以惹出這般潑是非。微臣管束無方,自甘領罪。”

    嬿婉低聲啜泣,歎道:“皇上,淩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且看豫妃比臣妾低了一階,也能出口便譏刺臣妾出身,一家子屋簷下的夫婦,難免牙齒碰了舌頭,生了齟齬。”

    如懿見嬿婉替淩雲徹辯白,不覺暗暗詫異,卻也不露聲色,隻冷冷瞧著她不作聲。

    皇帝緩緩坐下,足上的金線暗紋五福捧壽靴在紅氈毯上一下一下用力蹭著,笑著向嬿婉道:“你倒風起就知葉落,很會推己及人。”

    嬿婉素日陪著皇帝時日不少,也知他七八分性子,聽得如此,唬得忙要起身告罪。皇帝依舊笑了笑道:“得了,朕隨口一罷了。你鬧得這般坐立不安做什?”

    如此嬿婉更不敢答話了。皇帝覷著如懿,掰了指頭道:“淩雲徹夢囈,朕本也覺得是無稽之談,姑且聽一耳朵罷了。誰知這日子倒是頗有趣味,皇後,你呢?”

    如懿若有所思,很快鎮定心神,徐徐道:“二十年四月二十,是皇上與臣妾璟兕夭亡之日。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是永璟夭折的次日。二十五年九月十三,是皇上發覺容嬪不能生育深責臣妾之時。”

    皇帝眸色如劍,鋒銳幾可見血,“如此看來,淩雲徹與皇後真是悲喜與共。”

    如懿淡淡“哦”了一聲,端然立起,福了福道:“與其這些日子是與臣妾悲喜與共,還不如是與皇上休戚相關。喚臣妾閨名真假尚未可知,便真是喚了,大約也是因為皇上的緣故。”

    皇帝惱怒而又警覺,為如懿這一副身在其中卻又袖手旁觀的姿態。他正待開口,如懿揚眸,聲音微冷,輕輕道:“如意。”

    嬿婉微微失色,顫顫道:“皇後娘娘什?”如懿心中一定,從容道:“本宮的是如意,如意吉祥的如意。如何?難道你是以為本宮在喚自己閨名?”她惻然望著皇帝,有破冰湧泉般的委屈,卻硬生生忍了哽咽,“淩雲徹若真有夢囈,臣妾私心以為

    他是為皇上祝禱順心如意,而‘如意’二字。倒是茂倩心意難以揣測,為何倒認定了是臣妾閨名呢?”

    皇帝的麵孔有須臾的鬆弛,旋即有沉沉欲雨之色,看著茂倩道:“怎的,你倒這般有心了?”

    茂倩氣苦不已,拿絹子拭淚道:“皇上,奴婢實不敢冤枉攀附,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奴婢也心存疑慮,不敢確實。直到奴婢發現了一樣東西。”豫妃會意,啪啪擊掌兩下,隻見她的貼身宮女捧了一個錦袱大盒上來,利索打開。隻見頭是一雙極舊的烏布靴子,大約年頭久了,布料褪了一層顏色,隱隱有些發白,料子也極酥,怕是一個不心便會碎成片片。而那穿靴人想是也格外心,東西雖舊,卻沒穿過幾次,針腳猶新,顯然隻是遭歲月安靜洗褪。如懿隻覺得心頭突突亂跳,她怎會不認識,這雙靴子,便是她出冷宮前為淩雲徹所製。不想恁些

    年過去,他卻這般愛惜。

    淩雲徹的麵孔白了又白,終於泛出一層死灰般的鏽青,“這雙靴子,你怎翻了出來?”茂倩也不廢話,徑自道:“你素日的東西都愛如珍寶,收在自己的桐木箱子鎖著,一針一線一件破布衣衫都不許我妄動。我便奇怪,你家中本就貧寒孤苦,哪來什值錢東西,便愛得跟眼珠子似的了!我

    幾經心,才趁你不防尋人配了鑰匙,在箱子底下翻騰出這個稀罕物兒。今日索性帶進宮瞧瞧,也請主子們教我一個明白!”她罷,見嬿婉亦停了啜泣好奇打量,越發生了勇氣,捧出靴子一翻,各露出一枚如意雲紋圖案,冷笑道:“奴婢久在宮中,也知道皇後娘娘閨名尊貴。今日既舍了臉麵、性命上來,便著臉一句,這如

    意雲紋因含了娘娘閨名諧音,乃皇後娘娘素日最愛的繡樣。巧不巧的,倒也暗合了奴婢愚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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