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不應該哭,此時生病的人是他,他才是這世上最孤苦無依的人,可是,她忍不住,她記憶,那給銀杏樹下笑得躊躇滿誌的風發少年,為什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即便後來分手,她記住的,仍然是那些美好,那些一同走過的時光,那些青澀歲月,每一個有他的驚豔片段,可是,那些影像和現在的他根本無法重疊,如果,回憶仍然是色彩鮮豔的照片,那他現在,活生生的,倒像是褪色泛黃的舊影了……
這樣的他,縱然事業重新開始,前途無量,那又怎樣?
她怕他病著還為自己擔心,還要顧著安慰她,擦去眼淚,搖頭,“我沒哭,你別說話了!省著點力氣啊!孤”
他一定是很痛的,她看得出來,汗水一直在不停地流,麵目都快扭曲了,還勉強要笑給她看,這是何必呢…闕…
她取出紙巾來,給他把唇角那些殘餘的血跡給擦去。
她不喜歡,不喜歡看曾經的少年,變成如此枯敗的模樣……
救護車到達醫院。
醫生的診斷結果是嚴重的胃出血,要住院……
“你去交住院費,然後去住院部。”醫生把她當成了病人家屬……
她沒說什,去交了費,辦住院手續,一直把他送進病房。
護士給他把針打好,他躺著,依舊微弱的聲音,對她說,“你去吧,我沒事了……”
護士聽了卻說話了,“怎能去呢?最好留個人照顧!”
護士的眼神,也是把她當成他女朋友了……
“沒關係,我暫時沒什事……”她說,坐了下來。
“你過來,醫生還有事跟你說。”護士又道。
她隻好跟著護士去了。
主治醫生把他的病情分析給她聽,還給她講了注意事項,護士又說了護理的重點,她一一記清楚了,然後去住院部的小賣部給他買了些生活用品,再返回。
病房,他依然清醒著。胃出血是很疼的,難怪他疼成了那樣……
這個人,是她曾深愛過的,他們的分開,在經曆這許多以後,已經完全沒有了怨恨,所以,看著他如此這般躺在病床上,她的心非岩石,如何不疼痛?
默默地把東西放下,去洗手間盛了一盆熱水出來,潤了毛巾,溫溫的,給他輕輕擦了一把臉……
而後,便坐下來,也不說話,隻默默地陪著他。
記得的,是大學那年,她神經質地瞞著家從國外跑回來看他,卻生病了,他也是這樣陪著她,整日整夜……
生命,人與人之間,有許許多多的好,平素不去想則已,一旦被某個偶然扣動了回憶,那些忘不了的,便結結實實地,撞上心口來,想避,都避不掉……
他也沒說話。
時光,靜靜地,在兩人之間流淌。
而流淌的,又何止是此刻的一分一秒,從最初,到現在,如沙漏落沙,粒粒慮過。
這樣的靜謐,忽如其來的鈴聲,便顯得十分突兀了,她和他都被驚了一跳。
再一看,來電者是蕭伊朋……
她出去接的,壓低了聲音,“喂?”
“在哪呢?老婆?我來接你。”他的聲音傳來。
“我……在醫院呢……”她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
“醫院?”他立刻緊張起來,“怎了?”
“不是我!不是!”她趕緊解釋,“是……是雷善……”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她有些心虛起來,忙道,“小朋,事情是這樣的,其實,我是去見客戶的啊,我也不知道雷善他們公司也在那棟寫字樓,我轉來轉去找不到,就隨便進去一個問,誰知道……看見雷善了……他病了,胃出血……周圍又沒人……我……就把他送醫院來了……就是這樣的……”
她其實可以撒謊的,但是,她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了想,如果這事兒發生在瑞貝卡和他之間,她一定會介意的,而如果他又還撒謊瞞著自己的話,那她會更加認為他倆有問題,不如實話實說,所以,她還是選擇了說實話。
“好
。”那邊,蕭伊朋隻說了一個字。
一個人,如果在遇事時,願意多說話,哪怕多說幾個字,都便於猜測他的心情,可是,像他這樣,語言吝嗇,僅僅一個字了事,真讓人無法揣摩他的喜怒哀樂……
“小朋……”她略忐忑,試探著叫他的名字。
“嗯?”又是一個字……
“你……會不會生氣?”
“怎會?”他反問,終於變成了三個字。
她舒了口氣,不會生氣就好……“那……午飯……”
“沒關係,我一個人吃吧,有事你再打我電話。”他說。
“嗯,小朋,你真好……”她沒忘記最後的感言,而事實上,她發自內心地覺得小朋好,男人的胸懷到底寬廣些,換成是她,她一定生氣了……
回到病房,第一眼看見的,依然是雷善灰白的臉,緊皺的眉頭。
見她進來,雷善勉力舒展了五官,對她微笑,“你有事的話,先走吧,我這不用人的,等會兒我哥們找不到我會打我電話。”
她搖搖頭,“我沒事……”
現在這樣,她怎能走開?就算真的要走,也要等他哥們來啊……
雷善望著她,各種矛盾而複雜的情愫在心中糾纏,“微微,謝謝你……我以為……”
他以為,她會恨他,或者,至少不會想再見到他……
而事實上,他有時候倒是希望她是恨自己的……
傳說中的愛有多深,恨有多深,不是嗎?
而她此刻在想什呢?麵對自己坐著,卻一動不動,隻是看著某個地方出神,在她這樣凝神思考的時候,可有那一刻是想到他,想到他們的過去?
藥瓶的藥水滴完了,可是,她並沒有發現。
雷善沒有吵她,自己掙紮著按了鈴,才讓她從恍惚中猛然驚醒。
她很是抱歉,甚至微紅了臉,等護士換藥走了之後,她才對他說,“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他一笑,臉色盡管仍然很糟糕,可是,眼神卻充滿包容,“你不一向都這樣嗎?”
她一怔。
沒錯,從高中時代開始,她就是走神大王,常常坐著坐著就神遊去了,所以,上課聽課的效率也可見不怎樣,雷善便常常給她補習,可是,哪怕隻有兩個人這樣一對一的上課,她也照樣能神遊,通常都是雷善用筆頭敲她的腦袋,把她敲醒的……
時過境遷,不複曾經,可是,點點滴滴,又是曾經……
此情此景,讓她如何不神遊?
大約一小時後,雷善的手機響了,是他的同伴找他了……
“幫我接一下。”他說。
果然,來電者是他的合夥人之一。
她簡明扼要地把雷善的情況跟對方說了,對方也很著急,說馬上就來醫院。
於是,再一次地,雷善催她走,至少先去吃飯。
她搖搖頭,心情陰鬱地在他床邊坐下。
很快,雷善的朋友來了,連聲對她稱謝。
這個人,她是見過的,叫曾頌宇來著,是雷善的大學同學,她從國外回來度假,有時候參加雷善的哥們聚會,其中有他,但是,沒有深交。
雷善這一次再趕她走時,她沒有再堅持,隻對他道,“雷善,你好好休養,我會再來看你的。”
“其實……不必麻煩……大家都……挺忙的……”雷善說話有些磕巴,不知道是因為太痛還是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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