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
黃銅燈座砸入泥坑。
火焰沉入水中,焰心飄在水上,隻剩下一個火點,陷入濃稠的紅色中。
腳步在黏稠的液體中踩出嘩嘩的聲響,鐵鏽味充滿了整個管道。
它過來了,咬住我的胳膊了,在我的腳那,我的耳朵,啊!靠。他往你那邊去了。克拉克。
“克拉克!!”
克拉克猛然清醒過來,在失去視覺的條件下,克拉克奇怪的感官神經得到無限的放大,他感覺自己粗大的神經纖維遍布在自己的身體表層,像寒毛一樣立著。他感覺到風,感覺到水,感覺乳液摩擦穴頂,感覺他的立毛肌就像是二頭肌一樣強壯的繃緊著。
他的觸覺伸出了體表,感覺著每一個空氣的震動。
可他又什都感覺不到,沉重的喘息,細足穿過嘩嘩的水聲,誇嚓消失了,像切斷了所有感受的纖維,從漆黑的感官世界中消失了。
然後就是重。
一個重的軟的東西壓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就像是背著山的孫猴子一樣,感到肩膀上的負累。
毛茸茸,軟踏踏的。
又冷又熱。
一下子壓垮了他。
讓他的腦袋浸入那粘稠的液體中,要活活地將克拉克溺死。
克拉克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無盡的下墜。
可他很快就沉底,碰到了光滑,沉實的表麵。
吐出泡泡。感受到窒息,克拉克猛地掙紮起來。
朝著身上那一大團看不見的軟乎上捶打過去,每一下拳頭就像是擊打到柔軟的地方,一種可以消音的棉花上。
克拉克捶啊捶,打啊打,但每一個拳頭就像敲到虛無中,沒有任何的反饋,隻有自己越來越熱的喘息,和越來越累機械式運作的兩隻胳膊。
“它在我這,它趴在我身上,它還沒有咬我。”
等待著那尖利的牙齒攻向自己每一寸皮膚的瞬間。
卻感覺到身子一輕。
“它到你那邊去了!”
“在我這邊,我抓住他了。”
波洛的聲音就像是蒙在被子一樣輕而模糊。
深吸一口氣,克拉克輕鬆下來,突然脊梁骨一涼。
“它還在我這兒!”
沉重的東西壓住了他的肩膀,坐在他的頭上。
黏滑的東西在自己身上蠕動,有麻麻刺辣的感覺,就像被貓巨大的舌頭舔舐,張開大如房頂般壯碩的口腔,伸出長滿倒刺,濡濕,柔軟,懸在頭頂直衝向下的紅色碩大口條。
“我這兒也有!”
聲音疊在一起。
“有兩隻!”
不,是更多。
沉重的壓力不止從自己的肩膀,而是從自己的身上各種位置,各個關節,皮膚,手腳,腰背,骨頭與骨頭的接縫中傳過來,滿滿的壓住自己,掙紮不得。
漸漸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
隻有充滿鼻腔,粘在每一根黑色鼻毛上麵腐臭鹹腥、爛肉和泥土的氣味,不敢想象壓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灘蠟熔化在這個地方。
“克拉克,你還活著嗎?”
克拉克沒有回應。
“克拉克,你要死在這個地方嗎?”
都怪你。
“克拉克,你這樣死會變成僵屍的!”
克拉克微微一笑
“我在等你,克拉克!”。
眼睛睜開,瞬間又燃起了鬥誌,他伸開手,就像是推開柔軟的水泥一樣,他掙紮的擺臂,就像是發光的水銀中遊泳一樣,向前扒開,再扒開,終於在重重阻力之下,伸出了手。
然後緊緊地和另一隻有力的手連接在一起。
用力,克拉克
用力,克拉克
“用力!克拉克!”
鬆開的五指猛得攥緊,感受強有力的力道從手臂根部傳來,整個身體就像是脫離水麵張力的一張紙,又像是在膠水拔出來,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熱辣的燙。
就像泡熱水澡的時候,不得不從表麵發涼,溫度慢慢散去的浴缸爬出來。
克拉克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陷在一堆爛泥巴麵,陷在沼澤麵,陷在溫熱的海水麵。
尾巴根上下抽動幾次,下麵的力咬住他,上麵的力吊住他,在感覺身子像張白紙一樣要被撕碎之前,被拔了出來,就像在月夜底下被人站在山丘上麵,揪住頭發葉子拔蘿卜一樣,拔了出來。
白月光照下來,仿佛少年閏土拿著鋼叉立在深月夜的瓜田,黑色紋路綠色瓜皮的表麵光滑的閃閃發亮。
閏土說話了。
“你還活著嗎?”
純黑的世界中,即便看不見波洛先生的臉,似乎也能看見他的表情。就像看靜音視頻的時候,即便視頻麵的人沒有任何聲音,隻是麻木的張嘴閉嘴,也能看著字幕腦補出他的聲音。視頻中那個端正的醫生突然變了臉,急切地喊,就像是波洛先生。
“克拉克。”
“怎了?”
呼——
波洛先生沒有說話,而是沉沉的喘氣喘了好久,他試圖說話,但是喘氣似乎占有他所有的力氣。
克拉克想,這波洛先生現在就像是一個打氣筒,這讓他沒有氣力地嗤笑出聲。
“笑你媽啊?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草!!我他媽以為你死了!草!!”
“你講髒話了?”克拉克翹起嘴角。
“講了,媽個b的。”
沉沉的喘息聲,兩具在黑暗中起伏的胸腔。
波洛先生也笑了。
一個小小的火柴點亮,在被壓抑的黑暗中,隻能發出很小很小的光圈,隻能依稀照亮嵌滿了黑泥,邊緣崩開,幹澀枯槁的指甲尖。一點點光順著著滲血的手腕滲入衣袖,隻能看到兩雙反光的黑豆,在黑夜匍匐前進。
呼呼。
沉重的喘息聲浸透了整個空間,整個人蹚在柔軟凹凸起伏的表麵,整個空間就像是無限大,卻又能碰到那些堅硬窄小的石壁,框柱你的頭頂和四肢,讓你隻能勉強彎腰前進。
火柴的火繼續往前探,越過已經陷進去一半的燈台,火柴梗上的火滑到中間,燃燒的頭頂已經枯黑誇嚓的斷掉,化作一抹火星,在空間閃了一下。
火焰繼續往前看,直到看到深黑幹涸的痕跡,手指抹了一下,抹開了,這是血跡。火柴已經燒到末端,前端燒過的地方已經細黑虯結,紅色的火星在焦黑中若隱若現,隻留下小半截橙黃幹淨的木段銜著最後的火焰,沿著牆壁向上探,血跡粗細相間,絲絲縷縷想要構成什圖案,急切向上抬起來,木火卻越來越小,沿著牆壁感受著巨大回路的一部分,隻見局部,不見全貌,再往上,竟然探出了棉布纖維,蜷起的衣襟,一滴濃血豎線淹到指尖,火焰已經燒到手指了。
最後一秒鍾的畫麵轉瞬即逝,但就像是是雷劈電閃一樣清楚,強烈的視覺體驗暫留在高光點亮的人眼底部。
啪嗒一下,最後的火滑落指尖,沉到黑暗的濃稠中,火星俱滅。
空氣中隻落下沉重的呼吸聲,一下沉似一下,砸在地上。
“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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